郑帆
周末闲暇,回趟老家。想看看当年我家搬迁时,那棵来不及移走的香泡树,也想回去看看那些老街坊邻居。午饭后我踏入了小镇的街巷,弯弯绕绕,沿着纵横交错的弄堂走了一大圈,成衣弄、华小弄、人民弄……这些熟悉的小巷名,像是童年散落于青石板路上的珠子,此刻被悄然拾起。
步入那条熟悉的窄巷,几位乘凉的大妈正坐在巷口乘凉聊天,我朝着她们微笑着打招呼,忽然其中一位阿姨认出我来:“你不是以前隔壁家的女儿嘛!”我心中一阵惊喜,离开这个巷子已是很多年了,老街坊还认出我来,她热心地拉着我去她家坐坐喝口茶。我家原来就在她家附近,后来农贸市场扩建,我家老屋在规划范围内征拆了。等不及阿姨开口,我便问道:我老屋门前的那棵香泡树呢?她愣了一下,拉起我的手,说:“哦,还在的,就在我家后门,带你去看。”我们穿过她家的厨房,来到后院,只见那棵香泡树在两座墙的夹缝中仍然顽强地生存着,因为缝隙有点过于狭窄,枝干已有些扭曲。我站在树下,仿佛听见了旧时光的回响,那一缕熟悉的清香,穿越岁月,悄然萦绕鼻尖。
一到香泡树花开的春天,白花簇拥着整棵树冠,我与小伙伴们聚在树下仰头细看,花瓣繁密拥挤,纷纷扬扬地垂落下来,空气里便溢满清甜的香气,引得我们连打喷嚏,互相打闹。阿卫奶奶总会笑我们:“一群小馋虫,又盯着果子流口水了?”转眼到了夏天,香泡树上结出了青绿色的小果子,如同攥紧的小拳头,密密实实挂在枝头。我们等不及,便一个劲地怂恿最擅长攀爬的建国上树摘果子。建国笨拙地攀上树杈,连枝带叶地揪下几个青涩小果,我们迫不及待剥开青皮一口咬下,酸涩汁水立刻溢满口腔,小伙伴顿时龇牙咧嘴,纷纷将果子扔掉,建国更是在树上被毛刺扎得哇哇大叫,手上还扎着几根细小的刺。
最盼望的是到了秋天,金灿灿的香泡挂满了枝头。香气此时变得清甜而柔润,飘散弥漫在院子的每个角落。我妈踮着脚,用长竹竿将饱满的香泡敲落下来,我们则一窝蜂地奔过去捡拾。母亲吩咐我与弟弟分送给院中的邻居。阿伟奶奶接过香泡,笑吟吟地从抽屉里找出几粒糖果塞进我们的小口袋。建国的爷爷坐在窗边,我们便奔过去,将剥开的白嫩果肉递到他手里。他尝着,皱纹舒展开来,绽出微笑,我与小伙伴们也剥开,酸酸甜甜的汁水瞬间在齿舌间弥漫开来。
我离开那方小院已经二十多年,这伴我成长的香泡树,我一直惦念着。在我看来,它早已不只是树,而是某种扎根在时间里的印记。原来,有些树并非扎根于泥土,而是生长于人心深处。父母终日忙于农活,我与弟弟成了大家的孩子,东家凑和一餐,西家解决一餐,母亲养了好几头猪,每年杀年猪的时候,必是邀请大家来吃上一顿,然后割上条肉拎回家。
当我问起旁边的阿伟奶奶与建国爷爷这些老街坊邻居,她缓缓道:“早不在了……”她声音沉了下去。一时之间,我心中黯然。
那些曾经熟悉的人与事,如今已都渐渐远去。所幸的是这棵香泡树还在,根须深深地扎于故乡的沃土之中,默默见证着沧桑变迁,在树影婆娑中,那些旧面孔印刻在树的年轮里,越发显得旧情谊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