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荣芳
某日和朋友聊到葫芦,就想起母亲在墙角边,草垛边,坝墙边种的那些瓢葫芦。
春天瓢葫芦发芽钻出地面,细长的葫芦藤上渐渐长满了绿叶,那弯曲的藤须,像一条条游蛇般爬过屋顶,爬上草垛,顺着石墙,沿着坝底无限攀延。用树枝搭一个架子,葫芦的蔓就顺着架子爬上去,等葫芦秧爬满架子,天也越来越热了,葫芦架撑起一片阴凉,成了大人孩子白天纳凉,夏夜休闲的好地方。
葫芦藤蔓越爬越远,忽然一个傍晚,白色的葫芦花就开了,那单薄的花瓣,柔软得像糯米面皮。黄色花心,引来好多肚大腰圆的“葫芦蛾”,它们扇动一对白色翅膀,花中穿梭,用长嘴(俗称长须子)尽情吸食着葫芦花的花蜜。葫芦花只开一天,而且还是傍晚开放,花儿落蒂,一个个小葫芦纽默默冒出了头。庄稼人起早贪黑,放下锄头拿镰刀,不经意中,瓢葫芦渐渐鼓起了肚皮,从带着一层青绿色变成白绿色,过了些日子葫芦就吊在树杈或躺在垛顶,或骑在墙上,或趴在青瓦片上,骄傲地宣告着它们的成长,引来了路人的驻足观瞧。
吊在半空中的瓢葫芦,连接着那根细细的葫芦藤,时刻有坠入地上的危险,偶尔来一阵风,瓢葫芦似在荡秋千般东摇西晃,摇摇欲坠。父亲搬来梯子,把葫芦托起来,或放在树杈中间,或在墙头找个落脚的平地,把它稳稳当当放好。母亲则采来一些软的杂草垫在葫芦底下,调皮的葫芦有了舒服的窝,更加快乐地成长着。
待葫芦长得足够大,身体出现琥珀色,母亲会得空走到葫芦身边,瞅瞅这个,摸摸那个,时不时用耳朵贴着它们的身体,举起那只戴着顶针的手轻轻地朝着每个葫芦的肚皮敲一敲,快成熟的葫芦回应着一声声敦实厚重的声响。接着再拔出插在袖口的缝衣针,朝着葫芦的身体扎一扎,经受住考验的葫芦才算真的成熟了。
父亲踮起脚尖把成熟的葫芦一个个摘下来,肚大腰圆的葫芦,在院子里挨挨挤挤,像极了看透世事的弥勒佛。贫瘠的土地,柔弱的细藤竟然赋予葫芦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找个晴天,父亲拿出刀锯,席地而坐,两只腿并拢,用脚踝处夹住葫芦,母亲则蹲在一边,两手按住葫芦的肚子,一场扯大锯拉大锯的劳动就开始了。老家把锯葫芦叫作“开瓢”,开瓢是一个技术活,很考验开瓢者的眼力、耐力,还需要协助者的配合。从葫芦顶部开始,锯子沿着葫芦的中间慢慢垂直而下,随着手臂不断伸缩,一推一拉不断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些细屑慢慢涌出。小院阳光正好,父亲拉锯,母亲扶持,那全神贯注的表情定格成一道最暖心的风景。
拉开的葫芦随即变成两半,两个瓢诞生了。母亲用勺子把里面的葫芦籽挖出,饱满的葫芦籽放到水里冲洗干净,上锅蒸一蒸或晒干后再炒一炒,成了我们打牙祭的美味。
挖出葫芦籽的瓢需要放到锅里煮熟煮透,冷却后再把里面的葫芦瓤刮掉,浸满水分的葫芦瓢沉甸甸的,需放到窗台的太阳底下晾晒好长时间。晒干的葫芦瓢,有的放到水缸里当舀水的容器,变成水瓢。有的放到面坛子里盛面,变成面瓢,记忆里一直有邻家和母亲端着瓢,还一瓢面或者互送几个瓜果的场景。那些长得不周正的葫芦做成的瓢,担负不了大任,就当作容器放些蒜瓣、辣椒或者针头线脑啥的。
现在葫芦瓢已经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只在农村偶尔还会发现它的身影。如今人们不再种植瓢葫芦,也不会为了一个盛水盛面的工具去耗费大量精力,生活富裕了,缺什么都可以买到。反倒是那些有观赏价值的文玩葫芦成了收藏品,由于“葫芦”和“福禄”谐音,葫芦成了富贵的象征。将葫芦放在家里,寓意着家人健康长寿,为家庭带来好运。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生活即使如此清贫,颜回也没丢失对学习的乐趣。看尽繁华都市之靡靡的现代人,也终将领悟素简才是心灵追逐的方向。
光阴荏苒,就让我们少一点“东扯葫芦西扯瓢”,“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古人曰:“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漭漭弱水,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毕竟真正属于自己的只有其中的一瓢。愿我们都能执着于自己内心的坚守,舀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