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岩
镇东有座三孔石桥,算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桥了,青石垒就,桥栏磨得溜光,桥洞下长满绿茸茸的苔藓。
桥不高,石阶却磨得中间凹了下去,像一本摊开的厚书。最深的凹痕在第三级,正对着老槐树的树荫。夏日正午,总有人坐在那里歇脚,石阶被磨得格外光滑。桥西的凹痕浅些,那是赶早市的人踩出来的,桥东的更浅,只有傍晚散步的脚印。
桥栏上的石狮子最有意思。北边第三个没了半个耳朵,南边第五个特别光滑,孩子们总爱骑在上面。最特别的是桥正中的那只,额头上天然有块红斑,像点了朱砂。老人们说这是守桥的灵兽,其实我知道,那是含铁的矿石在石料里作的怪。但就是这样一座普通的桥,装下了半座镇子的悲欢。
春天桥下的桃花水涨起来,漫过最低的桥孔。这时候总有人站在桥上发呆,有的是等信的青年,有的是盼儿归的母亲。河水黄浊浊的,打着旋儿向东流,把他们的心事也带向了远方。夏天傍晚,桥上是纳凉的好去处。摇蒲扇的老人,嬉闹的孩子,还有偷偷牵手的情侣,都把影子投在桥面上。月光好的夜晚,桥影落在河里,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秋天桥最美。岸边的乌桕树红了叶子,风一吹,红叶飘到桥面上,铺成红毯。这时候过桥总要放慢脚步,怕踩碎了这短暂的绚烂。冬天桥最寂寞。霜结在石栏上,亮晶晶的。赶早的人踩碎薄霜,脚步声在空旷的桥上格外清脆。要是下雪,桥便成了宣纸,最早的那行脚印总是通向镇口的学校——— 那是王老师去上早自习。
现在我每天都要在桥上站一会儿。看晨光如何爬上桥栏,看夕阳怎样为石狮子镀金。有时遇到熟人,就靠着桥栏说会儿话。说的话随风散了,但说话时倚过的桥栏,却记住了每一个倚靠的姿势。昨天在桥上遇见教过的学生,她带着孩子回娘家。孩子蹦蹦跳跳地数石狮子,就像她小时候一样。这桥就像个慈祥的老人,看着一代代人从桥的这头走到那头,从稚嫩走到成熟。
桥下的流水声千年不变,桥上的行人换了无数。最恒久的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石头承载的那些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寻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