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华春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每每想到故乡,那些曾经的袅袅炊烟,总在记忆的天空上,柔曼地飘荡着,挥之不散……
儿时早晚上学前后,我不是在村里拾粪,就是在村外放牛放鹅。饥肠辘辘之际,总会瞭望自家厨房的烟囱。它是无声的伙伴,总会向我透露家里的些许情况。清晨的炊烟,袅娜升腾中慢吞吞地打着旋儿,大概率是带着几分睡意的弟弟,在边烧火边磨洋工;傍晚的炊烟,升的迟,却又突突地笔直地往上蹿,那指定是被其他家务事耽误了工夫的姐姐,正在火急火燎地往灶膛添火。中午放学,人还没进村,看到飘带一样的炊烟,我的心就定下了:到家不多久,就能吃上母亲做的饭菜了。
时间久了,村里的炊烟成了我的探究对象与遐思向导。爷爷奶奶家的炊烟,总是按时升起,悠悠的,淡淡的,在屋顶上盘桓着,宛如两位老人家那些不紧不慢而又不断的絮语。左邻邵叔叔家的炊烟每天没个准时,有时它起得比鸡还早,有时它睡得比狗还晚,一切围着跑单帮且单身的邵叔叔转。右舍杨二伯家的炊烟,虎虎生威;看到它,就仿佛见到了“生了三男三女、嗓门大、做事麻利”的杨二妈。村东马路边黎老五家的炊烟,似乎不喜欢往天上飞,而是总爱追着人跑;那煤味里带着的烧麦香气,令人一点不恼。村西水渠旁王大爷家的炊烟,飘逸散漫,洋溢着捉摸不定的神气……
不用外出干活,学着烧火做饭的当中,各种柴草的性格又让我着了迷。麦秸性子软,火苗温吞吞的;枯竹身子硬,一点着火就噼啪作响;最敦厚的是槐树等木柴,耐烧,火势稳,能把铁锅伺候得服服帖帖。父亲常说:“看火如看人,实诚的柴烧出安生的饭。”
摆弄柴草是一门学问,什么活计配什么柴草,都有讲究。
做饭要先用稻草引火,火苗起来后,再一点点架上荆棘把水烧开;等锅里咕嘟作响,米香初现,便改用小火,用余烬慢慢焖着。出锅前,再塞一点稻草,催一把火,这样锅底就能结出一层焦香的锅巴。
烧菜的用火之道与做饭稍有不同,特别是炒韭菜等,需要火大又急。这时,芝麻秆、高粱秆、棉花秆就派上了用场,它们燃得旺,去得也快,正好配合翻炒的节奏。
至于熬糖、做豆腐这些慢工细活,非得请出木柴、树根。它们能守着灶膛,不疾不徐地燃上许久。遇到雨雪天,湿了的木柴不易烧着,这时用上松枝作先锋,就等于火上浇油,事情一下就好办多了。
火明烟轻,烟浓火暗。草木烟火里藏着朴素的生活哲学:灶膛里火焰,既能平平稳稳地映得满屋温暖;也会突然熄灭,让人措手不及;更会浓烟滚滚,呛得人泪流满面。长久而红火的日子,需要经营与筹划,一切在于懂得与把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