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燕
早晨阴雨绵绵,积水漫过脚面,旅游鞋一下就湿了。看到湿透的鞋,我不由怀念起那渐渐远去的雨靴来。
雨靴最早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是在儿时下连阴雨的日子里。每每雨稍小,母亲便举着黑布伞,拉着我去往田间。母亲穿着黑色的大雨靴,我穿着绿色的小雨靴,走过长长的、泥泞的田垄。姐姐退下来的雨靴有点大,我的脚在里面直晃荡。母亲急于看雨中的庄稼,她的腿长步子大,我跟不上,只能快速迈动小短腿。突然一不留神脚下一晃,我踩进了一个小泥坑,泥水漫上来。母亲赶紧回过身把我抱起来,我身子起来了,鞋却陷在泥坑里没有拔出来。母亲就一手抱我,一手去拿鞋。她把鞋拿起来在草上擦擦泥,放到干点的地方,再把我的脚放进鞋里。母亲把伞递给我,告诉我待在原地不要动,她去往地里。我生怕倒在泥里,把脚插在雨靴中,举伞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母亲蹒跚着走进田间,她痛惜地抚着渐渐发霉的苞谷棒子,细密的雨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流。越往地的深处走,泥水越深,母亲的雨靴渐渐挡不住它们了。泥水肆无忌惮地没过雨靴,进入母亲的鞋里,母亲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终于,她没有抽出那双泥脚,坐在了泥地里。母亲抓着身边腐烂的苞谷叶子,脸上的神色非常凝重。想到劳作的艰辛、作物的浪费,痛惜、无奈与绝望,漫过她的脸颊。母亲嘟囔着:“雨靴遮不住泥水,人类也阻止不了自然灾害啊。农人的苦,老天咋就不体恤呢?”
上学后,我和姐姐跟着父亲住校。每到周末,父亲回家帮助母亲干活,只留我与姐姐两个人住在偌大的校园里。没了孩子们喧闹的低矮的教室里,只有排排桌椅默立着。想起父母亲亲切的面容,雨中凝望的我,任思念如绵绵细雨在心中恣意地漫溯着。那一刻,我明白了课本上的“惆怅”一词的含义。
见我不开心,大我五岁的姐姐让我和她一起穿上雨靴,去操场的核桃树下捡落果。山里的地气凉,核桃成熟也晚,落果遍地是。我和姐姐跨上竹篮在树下捡拾,不一会就拾了半篮子。拾着拾着,我禁不住鲜核桃仁的诱惑,放下伞拿起一块石头砸起核桃来。第一下没砸准,砸在了泥地上,一团泥溅到了脸上,我“哎呀”一声赶紧去擦。姐看见我的狼狈样,不由笑起来。正笑着呢,一个新鲜的刚脱壳的硬核桃砸在了姐的头上,她赶紧放下篮子捂住了头。我也幸灾乐祸起来,笑着说:“叫你笑我呢,活该!”突然,一阵风起,树上连续落下好几个核桃。它们下落速度很快,泥地上被砸出来几个很大的泥坑。我和姐的身上溅了很多泥,我们索性脱掉雨靴,跑过去抢着捡起核桃来。结果是我俩回屋时,一个提篮子,一个提雨靴。浑身湿泥巴,却是笑声满天飞。
中学时每遇大雨,父亲必给我送雨靴。我们学校和父亲学校一墙之隔,每到放学父亲怕我脚湿,就提着雨靴来到我教室门口。我在教室门口蹲下换好雨靴,就拉着父亲的手往外走。雨大风大,我睁不开眼,也迈不开步。父亲把我护在腋下,我们父女两个艰难走过乡村学校那泥泞不堪的步道。好容易到了校门口,树下又被水拉出了一个大坑。很多同学困在树下走不了。父亲往前走的试了试,泥水很快漫过了他的小腿肚子。父亲便返回身蹲下背起我走。我其时已很高胖了,父亲吃力地背着我,我的脚在父亲的小腿上晃荡。
父亲把我放在稍微干点的地方,我打算拉着他的手往家走时,他蹚过水坑到校门口去了。我喊他回来,他说:“那些孩子都是我教过的,他们也要回家”。于是父亲又一趟趟地把我的那些同学背过了水坑。由于来回次数多,他的雨靴里已全是泥与水了,裤子也湿到了膝盖上。父亲拉着我往回走时,虽满脸疲惫,但神情却很愉悦。他擦擦脸上的水笑道:“这帮小娃娃长得真快,快背不动了呢。”
长大后在城市生活,道路变好,雨靴也渐渐淡出我的生活。今日再遇雨,那些穿着雨靴在雨中行走的场景又在记忆里重现。那些和家人一起经历的酸甜苦辣,也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永久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