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鑫
父亲打电话说,山东老家的大白菜,两三毛钱一斤,隔三岔五,他就去早市抱一棵回来。
听父亲说到白菜,我的思绪一下回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每年的初冬,家里总会储存几百斤大白菜。有一年,小舅还专门从仲村集推了一车白菜回来,说是一两分钱一斤。独轮车上装得满满登登的大白菜,和小舅黝黑的脸上流下的汗水定格在我回忆中。
那时,整个冬天,就以吃白菜为主,真是上顿白菜,下顿白菜。清炒、凉拌,炖粉条,炖豆腐,包水饺。有时母亲会在白菜里放点五花肉,那味道就没的说了,白菜肉的水饺更是能香掉牙。那个时代,虽说天天吃大白菜,但是并不觉得厌。时至今日,冬季有了各种蔬菜,但白菜在人心中的地位依然不减。
白菜,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蔬菜,承载了几代人的回忆,在许多人心中,它已不单纯只是一种蔬菜,更像是一种情怀,一种精神寄托,提到白菜,心中便会想到那个火热的年代,那个物质贫乏、精神充盈的年代。
在古代,白菜被雅称为“菘”,南北朝时期《南齐书》记载,“菘”为江东常见蔬菜,唐代以后逐渐分化出结球白菜(大白菜)。北宋苏颂的《本草图经》里明确记载,“菘”有多个品种,并提到“白菘”即白菜的前身。这个名字,颇为雅致不像小青菜、苦菜那般直白,单从字面上看就充满了文化底蕴,更何况还有高洁、耐寒、易储存的品质。陆佃在《埤雅》中曾这样描述白菜:“菘性隆冬不雕,四时长见,有松之操。”字里行间,全是对白菜朴素顽强坚韧等品格的赞颂。
白菜自有记载以来,在古人笔下就充满了溢美之词,其地位不亚于松柏在文人心中的精神象征,甚至在某种情况下更是超越了松柏。松柏虽同样有傲霜的品质,但大白菜不仅傲然于霜雪之间,在天寒地冻,万物凋零之时,它还养育了包括人在内的诸多生灵。它在用生命向世界宣告,它不会屈服于严寒。我有时便希望自己能活得像白菜一样,不畏严寒,不惧风霜,战胜一切困难,迎来属于自己的春天。
苏轼在《雨后行菜圃》中,更是将白菜的生机与美好描绘得淋漓尽致。他写道:“白菘类羔豚,冒土出蹯掌。”在他笔下,那白菜的味道甚至比羊羔和小猪的味道还要鲜美,甚至还说那滋味超过了熊掌。这虽是带着戏谑的玩笑话,却道出了苏轼这个大美食家对白菜的喜爱。我好像看到了饱经宦海浮沉的苏轼,吃着东坡肉,喝着白菜汤的样子,那顽强的白菜,一定曾是他心灵的慰藉。
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将饮食之道与人生境界相通,他极为推崇蔬菜,尤其看重白菜,他写道:“菜类甚多,其杰出者则数黄芽。食之可忘肉味……其所以异于群蔬者,在‘白’与‘松’二字。不知能‘白’不能‘松’,且能‘松’不能‘白’者,间亦有之,欲其兼美,盖亦罕矣。”他称赞白菜能让人忘却肉的味道,其“白”与“松”的品性,更被他视为蔬菜中难得的“兼美”,这无疑是对白菜的最高赞誉之一。
然而,对于白菜的热爱,并不仅仅局限于古人。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也以学者的考据和美食家的挑剔来写白菜。他写栗子白菜:“好的栗子白菜,白菜本身要好,这是一道清淡而滋味深厚的菜。”他特别推崇大白菜,并引用清代《顺天府志》的记载来佐证其美味。他的笔下,白菜不再仅仅是果腹之物,更是值得细品的艺术。
这个冬天,江南多雨。但在电话那头,父亲说,老家菜地里还有许多顶着霜雪的白菜,因为种种原因,没有采摘回家。我想,这就是生活最初的模样:朴素,坚韧,即使不被重视,也永远给人最实在的温暖与希望。风雪中,一棵棵白菜,正静静地等着被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