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地有数十万年的文化根系,一万余年的文化起步,五千余年的文明史。”
提起这段文明史,要从几个“炮弹”的有趣故事说起。
1960年春天,莒县长历干旱,直至夏天,陵阳河区域发了大水。时任陵阳乡文书的赵明录,给莒县文化馆的苏兆庆打来电话,告诉他河水里冲出了三个“大炮弹”。苏兆庆前往现场,发现冲出的是三件筒形陶器,下部有一个尖头,真的形似炮弹。洗刷干净后,发现器身刻有符号。三件器物器身所刻画的符号,分别为: 和 。
可是那时的莒地文物工作者,并没有意识到这几个“炮弹”对中国文明史的重要意义。也因此,有了“错失美名”的遗憾。1962年夏季,苏兆庆陪同省博物馆的王思礼、张学海先生去往陵阳河遗址考察,当时沭河木桥面上的水并未退去,仍直没到大腿深,三人互相牵着手前进,仍有随时可能被冲到桥下的危险。事后想来,令人一阵后怕。经考察,省里两位先生分析:“陵阳河的文化遗存比山东典型龙山文化还早,是山东又一新的文化典型”。随后进行了试掘,挖了五座墓葬,因资料少和认识不足,未能及时公布,后来先公布了大汶口的报告,故这一新的文化被命名为“大汶口文化”。后来张学海先生说:“陵阳河遗址是最早发现的大汶口文化。”
事实上,直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苏兆庆带着这三件文物去北京参加全国出土文物展,他将这几个高约50厘米、口径30厘米、壁厚3厘米、总重约200斤的器物装进箱子,胸前挂一个,背上背一个,手里提一个,活像逃荒的难民,彼时作为发现者他仍尚不知道这三件文物的核心价值。参展期间几件陶器迅速引起国内外有关研究者的注意,陶器上的刻符引起学者广泛的讨论,“大口尊”的称号得以正式确立,那时莒县的文物工作者才知道,原来这几件大水冲出的“炮弹”,是承载五千年文明史的珍贵遗物。其中刻有
符号的灰陶器,更在日后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是研究中华文明起源的标志性文物之一。
三件文物在京展览期间,得到了专业学者的关注及重视。吉林大学教授、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将大口尊上的 符号解释为“旦”字。“山上的云气承托着初升的太阳,其为早晨旦明的景象,宛然如绘。”因此他认为,这是一个原始的旦字,也是一个会意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古文字学家唐兰先生也肯定了陶文为原始文字,他将莒县大口尊陶文解读为“炅”字,并以这种文字可与其他地区遗址相呼应为据,认为这种文字已经规格化,是较进步的文字了。
2011年,陵阳河出土的大口尊刻符,被入选为人教版《中国历史》课本(七年级上册),书中指出“有学者认为,它是‘旦’的意思,这种刻画符号,就是原始文字。”这是莒县大口尊刻画为文字起源说法得到有力认可的又一佐证。
1979年,山东省博物馆和莒县文物管理所对陵阳河遗址开展联合发掘。这次发掘中,还有一个“洗手得宝”的故事。
发掘工作从4月3日开始,至4月30日已清理墓葬五座。由于墓葬全压在河沙下面,探查极为困难,陷入僵局,队员们普遍心情低落。5月2日,省博物馆考古队员王树明单独决定:“以没有文物为由,要打道回济南府。”当时,苏兆庆电话并写信给回济南开会的王思礼,接电话的张学海,叫他顶住,并说王思礼不回莒县,就别撤。王思礼接到信后去找省博物馆馆长张学讲明情况,张学馆长决定对陵阳河遗址的发掘继续进行。5月9号中午收工后,苏兆庆和省里的赖修田在河边走着,无意中发现一块埋在泥沙里的陶片———这块陶片就是大口尊的陶片!苏兆庆兴奋地说:“找到了!”他用手去拿,没拿动,他因此判断:“如果在沙里就拿出来了,拿不动就说明它在泥里。”两个人的高兴劲就甭提了。因为已经收工没有工具,俩人徒手将一块4.5米长、3.8米宽、10厘米的深泥地扒开,手磨破了,流着血,也不知道痛,当时两个人都非常激动。这一趟河边“洗手”的经历,就是陵阳河6号墓出土的经历,6号墓是大汶口文化时期最大最丰富的墓葬,激发考古队趁热打铁,进一步探察发掘的动力。通过这次发掘,总共清理45个墓葬,出土2800多件随葬品。既解决了“陶文大口尊”的地层关系问题,“成套酿酒工具”“陶质牛角形号”的发现,在我国史前考古发掘中也是首见。在大朱家村、杭头等地,也有陶文的出土,这些陶文总数有数十个,对应汉字的萌芽阶段,引起研究者广泛探讨。
殷墟发现的大量甲骨文,被认为是中国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统,而这些比甲骨文还早1000多年的图像古文,被认为中华文字更古老的源头。陶文的刻画是人类在结绳记事之后在长期生活中对自然景观及生产活动的记录及描述,在当时虽然还没有形成系统性的文字,但已可构成零星可解释的会意单字,这些刻画是早期人类生产实践智慧的产物。最初发现的被于省吾先生解释为“旦”字的陶文,即启发了陶文发掘参与者苏兆庆先生,由此联想这是指日出之巅的景象,是陵阳河人判断春分、开始春耕的记实,后来的苏老等学者都曾多次去山头、陵阳河道等实地探察,他们相信这些古老字符里饱含着先人劳动的智慧。
如今,这些大口尊作为大汶口文化晚期的见证,静静存放于莒州博物馆,接受游客的观摩和赞叹。每一处刻痕是文化的传承,这些刻痕组成的文字穿过五千年的长风,回荡着中华文明绵延不绝的悠久芳韵。“旦”为日出之意,在这五千年中,太阳在每一日如约升起,照耀璀璨的人类文明,照耀厚实的莒文化的故地。五千年前的文字仅有雏形,这雏形激荡起古文字学家、美术家、史学家的心魄,引起激情讨论,五千年后汉字已老幼皆识。二十世纪的文物工作者以身作则、艰难探索,而如今文物保护观念已更加深入文博人心中,并在群众中像惠润大地的春风持续传播、普及。在今后的岁月里,如同手上方寸间的汉字将永恒传承,“陵阳河”的太阳仍将闪耀。
(以上稿件选自《日照历史文化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