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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了我的娘
  

米丽宏
  那年春天,我娘病了。我请假,把娘接到我们在南山上的场区小住。
  风轻日暖的时候,我搬个椅子,铺得软软的。扶娘出来,坐在阳光底下,跟她一块远眺近看,闲闲说家常话。远近的树,有的在发芽,有的在开花。
  娘指着一树杏花,讲她的幼年。那时,她要看弟弟,背妹妹,打猪草,拾柴火,可是,淘得很。也是春天,她一手托着背上的小孩儿,一手攀着石缝,爬上墙头,去折杏花。她说,一棵杏树,她只消两手一抱,两脚一缠,一纵一纵就爬上去了。
  真像猴子一样啊。她站在树枝上,坐在树枝上,或躺在树枝上,稍一用力,就晃啊晃的,晃得杏花乱飘。
  泼辣娇俏的野丫头,转瞬长大、成家,煞了野气,成了三个孩子的娘。
  村里人,有个统一的价值观:不顶吃顶喝的事,你做,你喜欢,叫“猴”。看谁谁谁“猴”的。有点“追求花哨、不务正业”的意思。正业是啥?无非吃穿。
  我娘,是个“猴”女人,她欢喜着一些吃穿之外的东西。
  我们村东山坡上,种了满坡杏。惊蛰过后,杏花开得噼里啪啦,东山坡上白浪滔天,但没有人说到杏花的美,更没有人去赏杏花。
  至多是某天早晨,人们端着饭碗在门外吃饭,有人朝杏花坡看一眼,轻描淡写说:“杏花开了。”多数的人朝那里瞅瞅,说:“该锄麦了。”也有人惋惜:“可惜那一坡杏,又酸又涩巴。种白杨的话,能当梁了。”
  但我娘年年要折几次杏花养着。我上学后,弟弟小,娘被家务困住。杏花开时,娘总让我给她折杏花。我乐意这样的差事——— 大约“猴”的基因,已流在血液里。
  我拣花苞繁密的,折一把回来。娘边夸边插在老花瓶里;然后装水放窗台上。此后天天早晨,她在花枝下梳头,很快乐的样子。纸窗上,投影着花枝阑珊,看着简单,却很难画。
  村里放电影《红楼梦》,关于林黛玉葬花,乡亲们普遍觉得这个编戏的人,有点太能扯了。至于吗?落个花,就哭成那样儿?
  只有我娘为那林女子忧伤着。
  其实细想,娘那时跟别人一样,天天在吃穿用度的困境里打转转,满脸愁容;为家族的纷争,断不了生些闲气。
  有次,我爹偷偷送给同村三姑夫一袋子烟叶,被三姑说漏了嘴。娘一回家,就跟那个“胳膊肘子朝外拐的货”磨叽起来。这个涉及家庭民生的大事儿,每有机会,娘扯起话头就开始绕,磨叽得我们耳朵都长厚了。
  看娘的架势,这场架将无限长地持续;但忽然戛然而止了。娘说:“你爹已经认错了。”
  这种适可而止,高于好多不“猴”的女人;我感觉,是那个“猴”,安妥着一个辛苦焦虑的灵魂,让她有分寸。
  我娘为三姑常来讨奶奶占点小便宜,颇不满。她说她们俩是“猪嘴狗獠牙,死不对眼法”。最厉害的一次,两人竟榔头闷棍、揪头拔毛混战起来。我奶奶站在堂屋高台,眼看着两人翻来滚去、乱成一团;拍下大腿,长叹一声,回屋念佛去了。
  三姑撤退以后,我娘理了理乱发,竟跑去北屋,向奶奶赔不是。我娘说:“娘,你宽心,我不是冲你的。你当娘的,接济儿女,没错;她做女儿的,不该!”
  混战殃及了种在影壁前的一株刺玫。娘好容易寻来、养活的花树,已打苞含朵,却被连根拔下,花叶狼藉。
  多年过去,娘说起当年的惨烈战事,好不羞愧。生活好起来以后,三姑也变了。她们和解,宽容,常常是有一点好东西,马上会想到彼此,交往也多起来。大的农活,干脆两家合起来一起做。
  不变的是,娘的“猴”。
  她对花儿、草儿、戏文的痴恋,简直近似恋爱般的情感,入迷,绵长,坚毅。我想,也幸亏那些“猴”吧,让人在饱暖之余,拥有另一个世界。心被花枝掩映、庇护,虽埋头尘世,却不会被时间和世俗风化。
  我忽地生起一个念头:这个周末,去买几棵花树,植在老家院子几棵,娘的坟地里几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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