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发
　　贺成收微微一笑：“可能是真的。鳃岛上有鳃人后代，那是很古老的传说了。还有一个传说，鳃岛曾经是海盗的据点。老人们讲，当年官府实行海禁，不许片帆出海，沿海居民必须退后三十里居住，然而楷坡崔家湾有个人说自己不会种地，离不开海，率领一群渔民去鳃岛当了海盗。他偶然带手下趁黑夜登岸，去内地打家劫舍，天明时再回鳃岛。因为他在兄弟中排行老二，他被人叫作‘催命二郎’。官府上岛清剿过多次，却老是扑空，也不知海盗躲在哪里。”
　　听到这里，吴小蒿抬头向西窗看看，被晚霞映红的波涛中，似乎隐藏着无尽的史事，抑或传说。
　　贺成收一笑：“老慕可能是海盗的后人，继承了祖上的狠劲儿。”吴小蒿问：“他不是姓慕吗？并不姓崔。”贺成收道：“据说，‘催命二郎’的后代觉得祖上当海盗不光彩，就改了姓。”吴小蒿笑了笑：“你俩一个是鳃人后代，一个是海盗后代，很有意思。但你俩来历不同，秉性不同，没必要搞得那么亲近吧？”贺成收说：“我也经常提醒自己，再跟老慕摽在一起，会栽跟头。但他救过我的命，我不能忘恩负义呀。”他看着窗外，吐出一口烟，接着讲，“十五岁那年，我俩一起潜水捞海参，我让黄鲼鱼蜇了。有这么一句老话：‘黄鲼针，后娘心’，是说这两样东西都毒。黄鲼鱼有一根尾刺，让它攮了，会立即肿起来、痛起来，行动困难。那天我让它攮了，疼得厉害，在水里挣扎，平川发现了，赶紧拽着我游到岸边，没让我死在海里。所以后来他让我帮忙，我不得不帮。”吴小蒿看着他认真地道：“镇长，我劝你还是远离慕平川。万一他再继续作恶，你脱不开干系。”贺成收点点头：“小蒿，谢谢你的忠告。”
　　吴小蒿看看天色不早，站起身说：“镇长，我走了，我到马玉凤那里住下，明天孩子过来，一块下海玩玩。”
　　贺成收也站了起来。他指着墙上挂着的相框说：“你不看看我年轻时的样子？”
　　吴小蒿说：“好呀，我看看。”
　　她跟着贺成收走近相框，抬头瞅去。只见相片有黑白的，有彩色的；有全家福，有单人照。那张大大的全家福上，有老少三代十几口子人。吴小蒿还没来得及细看，贺成收指着一张黑白照片说：“岛上照相不方便，我第一次照相是初中毕业照，在这里。第一张单人照，是在渔业中专毕业那年照的，喏，你看这个傻小子。”
　　吴小蒿仔细看看，见上面的贺成收只是个青葱少年，眉宇间却有一股英气。他盯着镜头的眼神穿过二十多年的时空，落在吴小蒿的脸上。
　　突然，贺成收将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肩膀：“小蒿，我那时候能认识你，该有多好。我第一次带你来岛上，发现你的额头长得出众，像海豚的额头一样饱满可爱，就有了冲动，想弹它一下。”吴小蒿说：“你那一弹，让我痛不欲生。”外面天色昏暗，屋里没有开灯，她嗅到一股说不出是腥还是香的怪异味道……她突然清醒过来，急忙用力推开贺成收：“你还是赶快去找你堂兄商量，明天怎么办妥那件事，好向区委工作组交代吧。”说罢，急三火四走出门去。

5
　　回到“东风荡子”饭店，只见厅堂里灯火通明，几桌客人正在吃喝喧闹。马玉凤从吧台后面走出来，问吴小蒿去哪里了，吴小蒿没敢说去了贺成收家，只说到岛子西面转了转。马玉凤摸出手机打通，高门大嗓吼起来：“小吴，还有完没完？快下来陪你二姑吃饭！”
　　她将吴小蒿领到一个单间，鳃岛村的书记和会计坐在里面。马玉凤说，我让他俩过来陪你吃饭，说罢又跑走照应客人去了。吴小蒿心想，按常理，贺成收去堂兄家吃饭，他堂兄应该让村支书去陪的，可是厉大棹没说这事，可见他们堂兄弟商量扒坟事，不想让外人参加。
　　锄头两口子来了。吴小蒿看见，锄头媳妇容光焕发，脸上有藏不住的笑意，猜想背后原因，不禁脸热心跳。她端起茶碗掩饰自己，听厉大棹与锄头说话。书记问，今天“鳃人之旅”怎样，锄头说：“很好，星期天人特别多，光是我自己就带了十几拨。听卖票的说，今天又创了新纪录。”会计说：“玩钓鱼的游客也不少，我见垂钓平台上站满了人。”吴小蒿说：“这些渔家乐，今天好像也特别红火。”会计说：“可惜只有这一季，等到九月一号开海，天冷水凉，人就来得少了。”
　　锄头媳妇插话道：“等到开海，俺那里的人来得多了。”（连载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