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舟
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陪读者”,是外婆院里的一株老桃树。我若费劲背诗,它便欢快地随风摇摆,也不知是笑我愚笨,还是替我打气,只知往后一想起它,脑海里除了外婆带着乡音的教导,便是不少和桃树有关的诗词。我若忘情地看小人书,它便顽皮地落花叨扰,许是提醒我离书本远一些,也许是好奇我在读什么故事,以至后来,我漫长的少年时代总染着桃花的芬芳,我笔下的文字愈发透着桃树的清新。
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陪读者”,是一盏台灯。读高中时,住校生们人手一盏台灯,以便晚上熄灯后继续自学。许多个深夜,我和舍友们各执一盏灯,或在楼道里边走边背,或蹲在角落里“唰唰”算题,古人说的“秉烛夜读”在此刻变得具象。夜读苦,且乏,但我们总是精神抖擞,像疾驰的马,似凌寒的枝桠,都坚信只要足够努力,便能迎来葳蕤的春天。偶尔,年少人无端生愁,我便捧一盏灯,窝在楼道尽头看小说——杂书益处少,但我觉得,若能从他人的故事经历中汲取力量,便不枉一读。夜深风重,我垂泪,我欢喜,我在一本书的方寸中一往无前。
学习也好,闲读也罢,我读书须有“陪读者”,这个习惯一直延续至今。草木万物,陪我阅遍大千世界,其间美好,甚至胜过某些文字。
春日,是图书馆外的一棵柳树,它在黄昏下染了新绿,尔后歇了归春的燕,又是哪天一抬眼,绿丝绦漾起熠熠的光,让人醉了眉眼。还读什么书、写什么诗呢,春柳执笔,早替人勾勒一幅绚烂的画。到灼灼盛夏,我的“陪读者”是阵阵骤雨,它说来就来,带着远山的凉意,裹着小巷深处的水汽,叫人瞬间通体舒畅,只想伴着“哗哗”的雨声,读到天荒地老。可一眨眼,骤雨歇,我也不恼,随它远去的方向张望,果然雨后彩虹正在天边等我,美若惊鸿,让纸上的文字也灵动起来。
西北的秋冬夜,凛冽又漫长,独自读书难免寂寞,高悬的明月便成了我忠实的伙伴。明月过千山、涉万水,最后停在我的屋檐,有时带来绵绵的雪,有时唤来一阵风,用细密的针脚缝补安全感十足的小角落,让我安心夜读,亦能尽情释放无人知的情绪。月皎皎,我的笔尖透过暗昧望见光明;风啸啸,我的文字踏遍平芜、终拥春山。
所以你看,一棵树自有一棵树的道理,它在书里讲述谁的一生,又在书外与我共度一生,是“陪读者”,亦如“引路人”,接纳我的踌躇与彷徨,带我奔向一座又一座的山。
也可以说,读书如读万物,当书中故事与眼前诸景一一重合,便是读书的至高境界。而陪我读书的万物,总在故事的未完待续里,等我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