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辉
《红楼梦》里,潇湘馆里种的主要是竹子,“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后院没有竹,而是“大株梨花兼着芭蕉”。能和修竹共伴潇湘妃子,若是梨花有知,会不会觉得幸运呢?
我小时候,家里也有一片梨花,却无关缠绵悱恻的爱情。它们洁白的梨花开在春风里,脆甜的果实长在全家期盼的目光里。梨花相伴的光阴,混合着梨花的香味、梨子的甜味,以及汗水的咸涩,让人难以忘怀。
梨树苗是爸爸从外地拉回来的,据说是农科院的新品种,一亩地能结出七八千斤的梨子,一斤一块钱,就是七八千块,那可是一笔巨款啊!可是,那些梨树苗还太小,比铅笔也粗不了多少,能结出拳头大的梨子?那些梨子能换钱?
在村里人怀疑的目光下,爸爸妈妈每天都在田里照顾梨树,浇水、施肥、修剪……比照顾我和妹妹还精心。第二年,梨树苗就长大了不少,第三年,有些梨树开花了!
梨花开的那些天,爸爸妈妈经常在田里忙到晚上。月亮升起来,梨花如云如雪,一阵风过,花瓣轻轻飘下来,美如仙境。这时候,爸爸妈妈就会坐在树下歇一会儿,没有主题地聊天。也许上一句还在说我们的学费,下一句就说到爷爷的风湿膏药、姥姥的血压计……他们并肩而坐的身影,是我见过最浪漫的场景。
洁白的梨花带着清香,在全家期盼关注的目光下,盛开、凋谢,结出了梨子。秋天,梨子熟了,最大的,甚至比爸爸的拳头还大!咬一口,满口香甜。爸爸说,今年树苗还小,结的梨子也不多,明年挂果多了,就能去城里卖钱啦!
那些年,爸爸妈妈一起床,就是去梨树地里,浇水、施肥、打岔、捉虫……放暑假,我和哥哥妹妹也要去地里干活。施肥,我和妈妈一组,妈妈的锄头在树下锄一个小坑,我就赶紧把肥料丢到坑里,妈妈再把坑盖上。给梨套袋子,我和妹妹比赛,一个比一个套得快。爸爸和哥哥在树下锄草,擦一把汗,笑眯眯抬头看着我们。
二十年光阴匆匆过去。我们兄妹几个相继考上了大学,住在了城里。爸爸妈妈老了,再也操劳不动,他们卖掉了梨园,只留了最大的两棵,移栽在家中小院里。梨树很大度,并不计较住在“潇湘馆”,抑或是田里,还是我们的农家小院,每年春天,总会按时开出雪白清香的梨花,树下,爸爸妈妈的头发,也像梨花一样白。有时候春天去山里玩儿,偶尔也会看到一树梨花,“惆怅东栏一株雪”“梨花一枝春带雨”“千树万树梨花开”……无数歌咏梨花的诗句在心头翻过,无数在田里劳作的日子在脑海中划过,带起记忆里梨园的清香。
这时候,我就知道,该回家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