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仁

　　山势渐高，如被谁推搡着缓缓向后退去，我的脚步却愈沉重起来。终于攀上峰顶，便卸下重担似的背包，坐在一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石头上喘息。山风带着些凉意，拂过汗湿的衣襟，周身顿觉清爽；仰望苍穹，天蓝得近乎透明，一望无际的澄澈中，只有几缕流云散漫地飘浮着，像是天空不经意间随手写下的几笔淡墨，又似谁寄出的无字信笺，未曾落笔，便悄然飘向了远方。
　　凝望着那些云，它们仿佛并非无情之物，竟成了我心底深处沉甸甸话语的倾听者。我心底那平日压抑的孤寂、散漫的思绪，此刻却化作无声的絮语，穿过胸膛，向头顶那飘逸而去的云絮缓缓流淌而去。云朵仿佛也懂得我的心思，默默承受着我的倾诉，却依然不紧不慢地飘着，显出几分淡然，又显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云朵缄默无言，却仿佛比人间万千喧哗的言语更懂得我心底的波澜。
　　云朵自天际而来，又向天际而去，永不停步。它们从不眷恋于某座峰峦，亦不因某人的叹息而稍作停留。这些无根的游子，只是顺应着天穹深处风的呼唤，向那不可知处飘去。我仰首，目光痴痴地追随着它们，它们却渐渐淡了身影，最终消融在茫茫青天里，如同悄然散尽的叹息，唯余一片空明澄澈的蓝。
　　云彩终于飘散尽了，天空干净得如同未曾有过一丝痕迹。我心中蓦然一阵空落，仿佛久候的回音终于没有来，唯有空谷无声。目光漫无目的扫过山谷，忽然瞥见几株不知名的小花，在嶙峋石缝间静静开着，瘦弱却执拗地昂着头，向着天空绽放。它们静默无声，却似在诉说着对阳光和雨露的渴望，对生之执念。
　　我心中豁然一亮：原来这无言的山谷里，生命无时无刻不在悄然吐露着各自的心事。每一朵花都固执地挺立着，是向天空诉说；每一片叶子在风中的微微摇动，是向大地诉说；就连脚下沉默的石头，也以它粗糙的纹理，刻录着风雨的痕迹与岁月的私语。万物皆有所言，万物皆有所待，只是这诉说与倾听的通道，并非总是清晰可辨的言语，而是一缕风，一片云，甚至一道光在它们身上的短暂停留。
　　流云飘去，天空重归无瑕的寂静，却在我心头留下微澜。方才那短暂的相遇，云朵默然倾听的姿态，悄然收容了我无处寄放的言语，又无声地带走了。原来并非要得到回应，生命才能得以证明其存在；并非要觅得知音，灵魂的诉说才被赋予意义。有时，仅仅是向着天空投去一声无人拾取的叹息，向着流云抛出一段无人解读的独白，这孤悬于天地间的灵魂，便已经完成了它最虔诚的交付仪式。
　　流云静默无言，却以其辽阔的澄澈，温柔地包裹了我所有散逸的思绪，仿佛在说：心之所向，自有天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