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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痕旧事
  

吴海贝
  沟渠泛着铅灰色,像一条被遗落的缎带。我赤脚踩在生满青苔的阶石上,听见流水在石缝间发出碎玉般的声响。两岸的芦苇裹着露水垂首,叶尖儿正往水面点染涟漪。蝌蚪群拖着半透明的尾,在混着腐草气息的浊流里游弋,宛如被风吹散的墨点。
  这是祖父的沟渠。二十年前他握着铁锹,领着全村人将荒地掘成纵横的水网时,绝不会想到这方寸之地能成为孩童的秘境。淤泥里沉着他的烟斗,石缝间卡着他的纽扣,水草缠着那年端午他替我系上的红绳。我总疑心那些游动的波纹里藏着时光的碎屑,否则为何每次俯身,都能看见不同年份的自己?
  正午的太阳把水面烤成一面凸镜。蜻蜓们悬停在水汽蒸腾处,翅翼折射出冷光。我们摘下草帽舀水,看银鱼在帽檐的阴影下慌乱打转。邻家阿姊把裤管卷到膝盖以上,露出藕节似的小腿,在浮萍密布处踩出串串脚印。她教我辨认水蜘蛛划过的轨迹:“八字纹是晴天,连环圈要落雨。”我们仰面躺在堤岸,看云影掠过水面时,整条沟渠都变成游动的巨鲸。
  夜色漫过芦苇荡,萤火虫开始点亮自己的灯笼。水老鼠从洞穴探出头,在地上来回逡巡。我和堂兄举着灯照青蛙,绿莹莹的眼珠像飘浮的焰火。灯影摇曳处,忽见水面浮起半块瓷碗,釉色温润如初,如今倒成了螺蛳的新巢穴。
  雷雨总在子夜造访。千万条银鞭抽打水面,沟渠瞬间变成沸腾的坩埚。我和祖父披着雨衣巡视堤坝,看他用铁锹疏通堵塞的涵洞,混着鸡粪与艾草气息的洪水不断漫过脚背。待到东方既白,水面漂浮着完整的燕窝、裂开的葫芦瓢,还有被连根拔起的茭白,像极了被冲散的微小城池。
  立秋前夜,表叔从城里带回抽水机。铁兽的轰鸣中,沟底渐渐露出龟裂的皮肤。我们赤脚踩进温热的淤泥,在蚌壳与碎瓷片间翻找秘密。表妹挖到枚生锈的顶针,我捡着半截雕花窗棂。淤泥特有的腐殖质气味裹着每个人,仿佛我们都成了从时间深处打捞出的古物。
  最后一次见它是在拆迁前夜。推土机像饥饿的兽群,混凝土管道堆成银色山脉。我提着灯沿沟渠行走,灯光扫过之处,惊起的蛙群跃入水中,激起环环相套的光晕。这让我想起阿姊出嫁时戴的银镯,想起所有在此沉浮的生灵与旧事。黎明时分,第一铲土落下,无数透明的水珠在空中闪烁,宛如沟渠最后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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