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聆邑
　　桌上有张废纸，是昨天打印错的文件。边缘卷着，像只没力气的蝴蝶。我伸手把它铺平，手指抚过那些歪斜的字。
　　心里发慌的时候，总爱找张纸来揉。这习惯是打小养成的。
　　记得小学三年级，数学考砸了。红叉叉爬满试卷，像片乱糟糟的荆棘。放学路上，书包里的试卷硌得慌，像块冰。到家门前，我蹲在石阶上，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铅笔在纸上涂得漆黑，把那些害怕爸妈皱眉的念头，全画成了歪歪扭扭的线条。画完，用力揉。纸在掌心缩成硬邦邦的团，棱角扎着手。
　　那天的纸团被我埋在了楼下的花坛里。后来每次经过，都要绕着走。好像那团纸里裹着的不是不安，是会咬人的小兽。
　　现在的纸团不用埋了。办公室的垃圾桶就在脚边。
　　早上开会，领导说季度目标要谁也不能落后。我捏着笔的手突然出汗，本子上的字洇成了小墨点。散会时，腿有点沉，像灌了沙。回到座位，抓起桌上那张废打印纸，开始揉。
　　手指捏住纸角，一点点转。纸页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的响，像在叹气。那些没说出口的“做不到”，那些担心拖团队后腿的念头，跟着纸页一起卷起来。原来空落落的纸，慢慢有了重量。
　　揉到最后，变成核桃大小的团。捏在手里，能摸到凹凸的纹路，是刚才没铺平的褶皱。力道再重些，纸团就更紧实，像颗沉默的石头。
　　其实不止纸团。去年搬家，整理出一抽屉旧物。有高中时的日记本，某几页被撕得只剩边角。还有团成球的草稿纸，展开来看，背面写着“怕考不上大学”。字迹被揉得发皱，像哭过的脸。
　　那时候总觉得，不安是天大的事。像掉进井里，四周都是黑的，爬不上去。后来才发现，井壁上其实有缝，能透进光。
　　就像现在，把纸团扔进垃圾桶时，心里松快了些。不是不安消失了，是它换了种样子。不再是绕在心上的线，变成了能被扔掉的东西。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带着点傍晚的凉。垃圾桶里的纸团安静躺着，和其他废纸挤在一起。刚才让我坐立难安的情绪，好像跟着那些被揉皱的纤维，慢慢沉淀下去了。
　　也许下次不安再来时，我还会找张纸。慢慢揉，轻轻扔。就像小时候埋在花坛里的纸团，后来都长成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