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钊勤
秋日的窗,总比其他季节多些故事。晨起推开自家那扇老木窗,冷风裹着桂花香钻进来,窗沿上积了层薄霜,用指尖一触,凉意顺着指缝往骨缝里渗。忽然就想起李清照,她笔下的秋窗,大抵也是这般模样——— 没有春的软,夏的躁,却藏着说不尽的细腻与怅惘。
去年在济南趵突泉旁的李清照纪念馆,见过一扇复刻的宋代花窗。木质窗棂雕着缠枝莲纹,漆皮已有些斑驳,透过窗格望去,院里的残荷映着水面,枯瘦的荷梗斜斜地指向天空。讲解员说,这窗的样式,参照了李清照词里“帘卷西风”的意境。我凑到窗沿边,指尖抚过冰凉的木棱,仿佛能看见八百年前,她也是这样凭窗而立,看窗外的菊花谢了又开,看檐下的燕子去了又来。
家里的书桌上,摆着一本翻旧的《漱玉词》,书页间夹着去年秋天捡的银杏叶。前日整理书时,叶子从书页里滑落,枯黄的叶片上,还留着淡淡的墨痕———是去年读“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时,随手写的批注。窗外的梧桐叶正落得紧,一片叶子飘进窗来,落在书页上,与夹在书里的银杏叶叠在一起,倒像是跨越时空的呼应。
记得小时候,外婆家也有这样一扇秋窗。窗下摆着一张旧书桌,桌上放着粗瓷茶杯,杯里泡着晒干的野菊花。每到秋雨绵绵的日子,外婆就坐在窗边缝衣裳,我趴在桌上看她穿针引线,听雨滴打在窗棂上的声响。那时不懂什么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只觉得秋雨落在窗上,淅淅沥沥的,像外婆低声哼的童谣。后来读李清照的词,才忽然明白,原来秋窗下的情绪,古今都是一样的——— 有对时光的怅惘,也有对寻常日子的珍视。
前几日买了一盆菊花,摆在窗台上。是最普通的墨菊,花瓣紫中带黑,裹着细细的绒毛。晨起浇水时,看见花瓣上沾着晨露,颤巍巍的,像极了李清照词里“人比黄花瘦”的模样。忽然想起她在《醉花阴》里写的“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想必那时,她的窗下也该有这样一盆菊花,在黄昏的光影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昨夜下了场小雨,今早起来,窗玻璃上凝着水汽,用手指在上面画了朵小菊。看着模糊的花瓣在水汽里慢慢晕开,忽然就想起她写的“枕上诗书闲处好,门前风景雨来佳”。其实寻常人的秋窗,也藏着这样的景致———或许没有“赌书泼茶”的雅致,却有雨后初晴的清新;或许没有“云中谁寄锦书来”的怅惘,却有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温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翻开《漱玉词》,读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忽然觉得,她的秋窗里,不只有儿女情长的细腻,更有铁骨铮铮的豪情。就像这秋日的窗,既能映出残荷枯菊的柔,也能容下西风冷雨的刚。
暮色渐浓时,把窗关上。窗沿上的霜已经化了,留下一圈淡淡的水痕。想起李清照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其实秋窗下的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岁月的风雨里,慢慢褪去青涩,却在心底藏着一份对生活的热爱与执着。就像这窗,历经四季更迭,却依然能在每个秋日,映出最美的风景。
合上书,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格,洒在书桌上。那盆墨菊在月光里,显得愈发清雅。忽然觉得,李清照的秋窗,从未离我们远去。它
藏在每一扇秋日的窗后,藏在每一句写秋的诗词里,藏在我们对寻常日子的珍视与热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