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启昌
（上接9月22日14版）
　　养羊攒粪换工分，为家里化解忧愁是好事，可是得给它们草料吃呀！当年哥哥在外地上学住校，妹妹尚在蹒跚学步，给4只奶山羊割草剜菜备“口粮”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
　　羊这种家畜有个最让人头痛的特点，只要跟前有草料，它们永远不会住嘴，即使闭眼打盹嘴里也不消停，粗粗拉拉吞进肚子里的吃食，再一一反刍、细嚼慢咽。4只成年奶山羊呀！加在一起的“饭量”大着呢！
　　那些年，为了它们不掉膘能多攒粪，帮着家里挣更多的工分，我除了上学，零碎时间几乎都花在弄草料上了，而弄草料的最好去处，便是大西沟，那里离家近、地面大、蒿草枝叶相对多一些。
　　大西沟植被茂盛，除了乔木、灌木，贴地生长的蒿草种类不少。其中的萱草遍及坡地、沟崖、溪畔。萱草老家人称黄花苗，根生，大西沟春夏秋三季都有。在老家人尤其是父亲眼里，根生的萱草采后不影响再度发芽萌生，而这种外观跟韭菜差不多的多年生培根草本植物，是给奶山羊增膘长个的上好草料，每每父亲总是执拗地让我薅采萱草喂羊，而我不少回执镰挎篓去到大西沟，是违了父亲意愿的，割其它旺长的山草，剜崖坡上新长的野菜，撸枝条上的嫩叶，唯独不薅采一片片茂盛浓绿的萱草。好几次父亲纳闷地问我原因，我都撒谎说年景不好，大西沟少见萱草了。父亲不深问，听我说了，只是点点头而已。
　　大西沟的萱草我是给爷爷留着的。较早时二叔当兵去了新疆，转业后把家安在了克拉玛依。因工作和身体原因，二叔好多年没回过老家，爷爷想念呀！每年春季到初秋，爷爷总会隔三差五挎上篓子，蹒跚着到大西沟捡地皮菜，拾蘑菇，采摘萱草孕育的黄花菜。晾干后，再跑40多里地，去乡驻地邮局给二叔家发包裹。而单过的爷爷很少舍得泡发取自大西沟的“山珍菜”吃。有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蹚着雨后街巷上的积水给爷爷送母亲新煮的猪肉韭菜馅饺子吃。期间，年迈的爷爷聊到二叔二婶在老远的地方拉家带口过日子的话题时，叹着气说：“尝到大西沟的黄花菜，离得再远也会想起老家的。”
　　萱草春天萌发，初夏抽苔扬花，五瓣的金色喇叭花在成穗的骨朵中次第开放，直至初秋开完最后一朵。春天叶子萌发后如若薅采，当年就不会抽花台了。因为熟悉萱草的属性，更知晓爷爷采收黄花菜的良苦用心，我一年一年采撷羊草料时，宁愿在大西沟兜来转去，走更多的路，爬更多的坡，抑或攀更高些的树，也不弯腰俯身肆意薅采。村里一些同样弄羊草料的小伙伴欲采萱草时，我谎说等到秋天萱草叶更肥壮，养分更充足，哄着他们不割不薅。好多回，我还装了糖果分给他们。心里想，只要能给爷爷留着采摘黄花菜的希望，怎么着都行。
　　一年一年时光流转，一天一天早出晚归。我家饲养的奶山羊由4只增至8只，甚至更多。羊羔变卖后。母羊产的奶又用来喂猪。羊多猪壮，积攒的肥料就多，折算的工分当然也多。形成的良性循环，使我们全家脱离了生活窘况。上初二那年，班主任老师家访了解到我薅采羊草料的事时，笑着问我一共去了大西沟多少回，我搓着手给不出答案。一旁的父亲开口说，除了冬季羊吃庄稼秸秆等干草料，别的季节孩子早晚都去。孩子懂事，不薅采最好的黄花苗，留着夏秋让爷爷收黄花菜，这事儿当爹娘的早知道呢！
　　我当兵后不久，老家挣工分的岁月一去不复返。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施，给老家人带来了生机与活力。很快，清贫的日子随之走远。村集体向好追求，在我无时不眷恋的大西沟下端筑起了水坝，积水灌溉周边粮田、菜地、果树和温室大棚，村人们增收的步子越迈越大。
　　退伍返乡头些年，我常跟村里的年轻人逗乐说早年往返大西沟薅采羊草料的事，他们大都不知来龙去脉，每每都权当听了一则年代久远的故事。
　　如今，我已客居他乡，家中的长辈们大多已物是人非。但闲来时，我照例乐意回老家兜转。走走再熟悉不过的街巷，听听依旧暖人身心的乡音俚语，或者沿着村西已修宽了的村路径直去到大西沟，看正在含苞待放的萱草花和给村民生产带来许多便利的清水盈盈的拦水坝，追忆那些年在大西沟的幕幕过往，让我心生了缕缕乡愁。（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