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尚龙
以前每每有人问我:一年四季,你最喜欢哪个季节?我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秋天!
小时候,家里人多地少,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往往不够吃,而秋天是稻谷归仓的时节,终于能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不仅如此,我更喜欢在收割后的田野里放牛——— 野草长得丰茂,牛儿不会乱跑,乱跑的是我们一群撒欢的小伙伴们。
累了就躺在田埂上,仰望那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天空,偶尔有成群结队的白鹤飞过,时而盘旋着落在山坡的树梢上,时而振翅飞向远处高高耸起顶着蓝天的山峰。
我常常幻想,我要是一只白鹤多好啊,可以飞过田野、越过山头,看看山那边的世界,是否也有一样的蓝天,一样的田野,一样放牛的孩子们。
傍晚回家,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奶奶,她慈祥地笑了,然后望着远处深邃的天空,幽幽地给我讲仙鹤的故事,最后轻轻叹了口气说:总有一天,白鹤也会来接我飞去那遥远的地方。
我歪着头,看着奶奶坐在土墙根下的小板凳上,晚霞渐浓,照亮了整个天空,也给奶奶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静默得仿佛一尊矗立百年的雕像。
日子如流水般静静流淌。白天,我依然和小伙伴们放牛、撒欢;晚上,奶奶依然会给我讲故事,牛郎与织女、月亮与星星……那时的星星缀满天空,那时的银河横贯夜空,那时的月亮很大很圆。
后来,我上学离开了熟悉的田野和村庄,见奶奶的次数就渐渐少了。但我时常会想起仙鹤的故事,偶尔看到有白鹤飞过,心中不禁隐隐担心它是不是来接奶奶走的。
终于有一天,学校的传达室给我转告了一条我担心了很久的消息:奶奶去世了。
出殡那天,亲属们都在屋里忙前忙后,准备着仪式的各种事宜。奶奶的灵柩就孤零零地停放在屋前的田野上,阳光斜斜地洒在上面,泛着金色的光芒。我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到灵柩旁,想最后一次再听听她给我讲故事。
风略过田野,摇曳着水草,吹过竹林,发出低沉的呼嚎。远处又有一群白鹤飞过,盘旋着、盘旋着,久久不肯离去。
奶奶的坟并不远,就在屋对面的山坡上。爸爸说:近点好,开饭时喊一声都能听得见。
以后每年的祭祀,我都尽量赶回去参与,为她的坟铲草、培土、烧纸。风卷起片片黑色的纸灰,满天飞舞,飘落在头上、肩上,仿佛一只只飞累了的蝴蝶。
家人们回忆往事,总对我说:“小时候奶奶最宠你了。”我只是笑笑,不说话。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从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庄,跋山涉水去看外面的世界,这条路很长,需要走很久、很久,甚至需要几代人的努力。
有人说:青年时远赴他乡落地生根,而年老时衣锦还乡落叶归根。
这话不无道理,山一路、水一程,无论我们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始终都有“根”的牵挂,那是魂牵梦萦的故土,是小时候撒欢的田野,更是秋天飞满白鹤的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