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敬晨
　　每年到了深秋时节，我便惦记起城外那个老集市了。说是集市，其实也并不天天有，只在逢五逢十的日子，左近山里的乡人挑了担子，或推了独轮车，聚到那片河滩的空地上，自成一番热闹天地。我去逛，与其说是买些什么，不如说是去会一会这深秋的魂儿。
　　从城里去集市，要走过一条长长的土路。一脚踏进，那隐隐约约、无处不在的山货芬芳便扑面而来。我的脚步，总是不由自主地先往那几个卖蘑菇的摊子去。
　　秋天的蘑菇，是山里的精华。摊主面前摆开的，不是精致的小篮，就是大大的笸箩。里头分门别类，堆着各色的菌子。最多的是栗蘑，一丛丛，一层层，长得像盛开的灰色珊瑚，肥厚实在。旁边是松蘑，颜色黄褐，伞盖小小的，紧实得很，带着一股浓郁的松脂香气，这是松林里的宝贝。偶尔能看到一两堆“大腿蘑”，菌柄粗壮如鸡腿，肉质尤其肥美，是蘑菇里的上品。
　　再往前走，是卖野果的。红艳艳的山里红，一小堆一小堆，酸得人倒牙，可是做冰糖葫芦或是煮水喝，是极好的。还有那棕色的野猕猴桃，个儿只有枣子那么大，毛茸茸的，其貌不扬，但你轻轻一捏，若是软了，剥开薄薄的皮，里头是碧绿晶莹的果肉，甜得纯粹，带着野性的芬芳。
　　至于那些干果，更是秋日风物的凝结。核桃是必定要买的。摊主会帮你用特制的小铁钳夹开几个，露出那饱满的、形状如人脑的仁儿，外面裹着一层淡黄色的薄衣，仁儿是雪白的，嚼在嘴里，一股清润的油香。新炒的栗子，在大铁锅里和着黑色的砂子哗啦啦地炒着，香气能飘出半里地去。买上一包，热乎乎的，剥开亮油油的壳，金黄的栗肉又粉又甜。还有那红得发紫的干枣，圆滚滚的花生，滋味都很好。
　　买回来的山货，是要费一番工夫收拾的。蘑菇不能久放，须得当晚就入菜。打一盆清水，将栗蘑细细地撕成小朵，松蘑则要剪去根部的硬蒂，在水里轻轻地漂洗，洗去夹带的松针和沙土。
　　最经典的吃法，是炖一只本地的小母鸡，放在砂锅里，只加几片姜，一截葱，慢火咕嘟咕嘟地炖上两三个时辰。待到满室异香，揭开来，汤色金黄，鸡油珠儿点点浮在面上，鸡肉酥烂，蘑菇吸饱了汤汁，那种鲜味，是任何人工调制的味精都无法企及的。
　　新剥的核桃仁，可以拿来和韭菜一同清炒，是一道爽口的小菜。但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在夜里读书写字累了，随手捏几颗慢慢嚼。那层薄衣微微有点涩，但仁肉的甘香旋即弥漫开来，能提神，也顶饿。
　　集市散了，河滩会重归寂静，山里的落叶会越积越厚，可是这些滋味，却会被我带回家，在厨房的烟火里，在书斋的灯光下，一点点地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