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安铭
校园里最诗意的地方,往往在最不经意的角落。餐厅与两片操场交汇的三角地带,那两株高大的榆树,就在这样的地方站成了永恒。屈指算来,从2015年那粒种子悄然萌发,到今年正好十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在这片育人的沃土上,树木与树人,竟以如此奇妙的方式相遇相知。
我清楚地记得校园初创时的模样:2014年破土动工,推土机轰鸣着驶过荒岭,惊起满山飞鸟;2016年正式启用时,这两株榆树已在这三角地带扎下了根。它们该是2015年时,不知是哪只途经的鸟儿无心衔来的种子,或是随着绿化带的土方偶然来到此地。它们不是我们规划图纸上的景观,却成了校园最动人的风景,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
十年了。它们不似梧桐那般张扬,也不像松柏那样肃穆,只是静静地立着,像两位智慧的长者,在秋日的晴空下舒展着遒劲的枝干。那枝干蜿蜒盘曲,每一道纹理都镌刻着十年的风霜雨雪,在澄澈的秋空中勾勒出岁月的轮廓。
树冠如云,层层叠叠的叶子褪去了春的稚嫩、夏的浓烈,染上了秋独有的色彩——— 浅黄、淡赭、微红,斑驳交错,在斜阳里泛着温暖的光泽。十年间,它们见证了八次萌芽展叶的春潮,八次蝉鸣聒噪的盛夏,如今在第八个秋天的萧瑟秋风里,反倒显得愈发从容。这让人不禁想起《庄子·人间世》中匠石与栎社树的对话——— 那些因纹理不齐而被舍弃的“散木”,反倒因“无用”避开了斧凿之祸,得以颐养天年。古人称榆树为“散材”,大约正源于此。看似平凡无奇,实则蕴含着保全自身的大智慧。
每日清晨,我总爱绕道从这片绿荫下走过。十年如一日,这已成为一种仪式。朝阳初升,金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最动人的是那些缀在叶尖的露珠,经过一夜的凝聚,在晨光中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宛如无数细碎的钻石,镶嵌在榆树的华服上。微风拂过,露珠轻轻滚动,偶尔滴落,在空中划出转瞬即逝的彩虹。这十年间的每一个清晨,它们都如此静默地奉献着这般美景。
这时,树上的生灵们也开始了晨课。画眉隐藏在密叶间,啼声清亮如山涧流水;喜鹊踩着粗枝悠闲踱步,黑白相间的羽毛泛着金属光泽;最热闹的是麻雀,成群飞来,像一阵褐色的风,齐刷刷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十年光景,鸟雀换了一代又一代,唯有这两株树,始终在这里等待着每一个黎明。树木在泥土里扎根,向天空生长;而我们这些过客,在岁月里行走,唯有在此刻的静观中,方能感悟生命的真谛。
它们的生存环境实在算不得优越。狭窄的绿化带不足半米,西临操场的石壁,东接坚硬的柏油路。整座校园建在昔日的荒岭上,乱石丛生,仅有一层薄土覆盖。教学楼前回填的土方倒是肥沃,可那些娇贵的广玉兰,被玻璃幕墙的反光炙烤,终究“无福消受”,不久便枯死了;那两株金桂虽被精心照料,却还要时常挂“吊瓶”补充营养,仿佛袭人的花香耗尽了它们的元气。
唯有这两株榆树,十年来无人浇水施肥,无人修枝剪叶,却在这被遗忘的角落,把自己长成了生命的典范。它们将环境的严苛化作智慧——— 朝南的枝条接受更多光照,便长得格外繁茂,整个树冠呈现出鲜明的方向性,成了辨识方向的活教材。那蓬勃的生命力让人感到,它们不是在忍受,而是在享受这自在的成长。
十年间,我目睹了多少生命的绽放与消逝。记得第三年的春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冻死了许多名贵花木,唯独这两株榆树,虽然嫩叶受损,却在春阳下很快萌发出新芽。那一刻,我真正理解了“十年树木”的深意——— 不是简单地等待一棵树长大,而是见证生命如何在时光的淬炼中愈发坚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