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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影里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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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艳霞
  时间总是先悄悄偷走一些东西,然后再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你看。比如,父母头上的白发。你永远说不清第一根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等你注意到时,它已经成了势不可挡的秋天,占领了原本茂密的丛林。
  我把开水注入玻璃杯,那几朵干瘪的菊花猛地打了个旋,便舒展开来,恍若从一场长梦里醒了过来。水渐渐染上淡淡的澄黄,菊影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一团模糊的、温柔的光。母亲就坐在光的那头,低着头看手机上的新闻。一片水汽氤氲里,那光恰好照着她的头顶,那些新生的白发,一根根,亮晶晶的,竟和杯中的菊影混在了一处,分不清了。
  心里蓦地一酸,视线便模糊了。眼前这灯下的白发,仿佛有了一种魔力,将我拽回了童年的重阳。那时,母亲是要蒸菊花糕的。她用掌心将熟糯米粉和白糖细细揉匀,那力道沉稳而绵长。我总趴在桌边,趁她转身,偷挖一勺带着生花香气的糕粉含在嘴里,那清甜的滋味,便是我整个童年对佳节的定义。她忙得额上沁出细汗,有几缕乌泱泱的黑发黏在颊边,她也顾不得,只用手背一抹。那时的发,是乌泱泱的云,花瓣落在上面,格外分明。曾几何时,这浓云竟已悄然浸透了秋霜。
  前些年离家在外,重阳节时,也收到过家里寄来的小包干菊花。那时忙,总觉得是琐碎东西,随手塞进柜子,往往就忘了泡。如今回来了,才日日看得见这变化。她的白发不是一夜之间多的,是一根一根,悄没声地长出来的,像时间派来的细作。有一回我帮她梳头,梳齿划过,带下来的,竟是白的多,黑的少了。我那时才真切地感到,有什么东西,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古人说菊是“延寿客”,夸它“傲霜”。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是何等闲逸。到了我们这儿,菊花从诗词里走下来,变成了杯子里实在的、养生的物事。母亲现在喝它,常说能清火明目。她的茶几上,菊花茶旁边,也总放着每日要服的小药片。这菊,便从诗词里的风雅,落到了人间,在她每日的药瓶旁,静静地冒着温润的热气。
  我把茶杯先递给母亲。她抬起头,笑着接过去,吹了吹气。她的手有些颤,那杯中的菊影便也跟着晃。我瞧见她手背上几点深色的老年斑,忽然觉得,那斑点的形状,竟与蜷缩的花瓣有几分神似。
  接着,我为父亲斟满他的杯子。他放下报纸,伸手来接。就在那一瞬,我触到了他掌心密布而干硬的纹路,宛若一整个季节风雨刻下的年轮。他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得很低,我下意识地想替他扶正,他却已自己抬手推了上去,那双曾经能轻易将我举过肩头的手臂,此刻动作也变得迟缓了。
  菊是要等百花杀尽,才在秋风里开的。它不与百花争春,独独选择在萧索里展露颜色。这么一想,父母头上的白发,不也像是经了人生的风霜后,开出的另一种花么?不娇艳,不喧哗,只是安静地、坚韧地,宣告着一种生命走过的历程。杯中的茶,初入口是有些涩的,可咽下之后,喉间却泛起一丝隐隐的甘甜。
  杯子里的菊花,终于完全沉到了杯底,静静地卧着。它们舒展开了所有的花瓣,完成了最后一次的绽放。母亲喝了几口,将杯子放下,又低头去看她的手机了。窗外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把她和父亲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上,柔和地融在了一起。
  我默默地拿起水壶,将她的茶杯续满。白发生长的速度是追不上了,好在,每个重阳,都还来得及,为他们认真地泡一杯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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