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首页 -在线投稿 -往期报纸 -常见问题 -帮助    
  文章搜索:
夏立君印象记
  

沈凤国

  多年前,首次读到《一个人的仪式》,我深感震惊。我比夏立君小十六七岁,从我学生时代至今二十余年来,对其向以老师称之,但感觉相互之间早就是言谈无忌讳的状态了。《一个人的仪式》令我明白,我向来感觉熟悉又亲切的这位忘年交,尚有我难以涉足的精神情感领域。夏老师自称在夏完淳父子墓前的这场恸哭完全出乎意料,好像面对一个昔日伤痕。眼泪是无法伪装的。集年少、壮烈、天才于一身的独一无二的夏完淳,牵动了夏老师哪根深隐又敏感的神经?
  此后多年间,我数次有意无意地提到此文。夏老师从无像样应对,感觉是不愿提及。只有一次,他说:你见没见过你村妇女,不是上坟祭奠时节,却独自到她爹她娘或其他亲人坟前大哭一场?我愣住了———我们皆出身于沂蒙山区农村,对那种场景都熟悉。我乡妇人,当她感到有非哭一场不可的需要了,一座亲人的坟就是最合适的场所。夏老师开玩笑似地说:那回的哭,与那乡间妇人的哭没啥两样。他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我的迷惑更深了。夏老师将他与我乡妇人划了等号,可是三百年前的夏完淳却非他任何意义上的亲人。夏老师非哭一场不可的“需要”是什么呢?老实讲,当时并没深究,似乎也缺少深究能力。读《时间的压力》后,我有点开窍了———夏老师有不好随便示人的块垒,却无法如我乡妇人一样去亲人坟前恸哭,而关联民族传统甚深的夏完淳这个人及其墓地,却是一个广义的合适场所。当然,夏老师自己当时大约不会有此意识。所以,对他来说,这场恸哭是出乎意料的。读《时间的压力》,若读不出作者的强烈倾诉,读不出作者历练此生此世所产生的存在深度与感喟,那不能叫读懂了。
  生活中的夏老师给人谦和、纯朴乃至不无羞怯的印象,可是我知他又喜独辟蹊径乃至“胆大妄为”的。我们都喜欢登山临远。有时仅我们两人登山,有时会招呼更多同好者,日照周边知名或不知名的山,差不多被我们登了个遍。一次,在一场比较激烈的登野山活动中,才至半山腰,夏老师一只鞋的鞋底与鞋面却基本断开了。一看这样,我不无失望地提出放弃登山,他却抽下鞋带把鞋底鞋面绑紧,坚持继续上山,竟也上上下下腾挪跳跃,登至险峻的山巅。累极了的我们半卧在草丛里。夏老师望着自己探头探脑的脚趾,幽了一默:“脚趾自由了,思想才会自由。”这句话,他曾用作一组“丝路行走”文章的题记。
  距日照城约四十公里的马耳山是鲁东南沿海最高峰,海拔七百多米。我们登了好多次。有两次经历至今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一次,我们二人登至山巅“马耳”,阳光普照,山风呼啸,野草俯仰,有人间遥远之感。我卧于草丛中打了个迷糊,醒来却不见老夏了。大喊数声,不闻回音,陡然紧张起来,即刻沿着狭小山顶空地向下面呼喊。马耳山的“马耳”部分,可是标准九十度垂直耸起的,仅山顶悬崖高度就近二百米,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四处搜寻不得,我不禁冷汗直冒,更加用力喊。终于有回声了,接着精瘦的老夏从我脚下一个地方冒了出来。他说:“光见野鸽子飞来飞去,不见它们藏身之所。”原来,老夏去探野鸽子窝了。直到现在,屡上马耳山,我都不知道也不敢去证实他去看的地方到底什么样子。我流露了责备担忧之意。他说:“略冒点险而已,还能玩命?放心。”另一次是下山途中,夏老师坚持不走熟悉的路,不知不觉闯入山谷中庞大的荆棘丛,前行不得,后退不能,各类植被从脚下到头颈,围追堵截,简直一个迷魂阵。我第一次体验到了“披荆斩棘”这个词的味道。夏老师挥舞着手中木棍,在前面一边开路,一边引吭长啸。每次登山几乎都是这样:总是年龄远大于我的他为我或我们开路。现代人解释古人的“啸”为“吹口哨”,我不以为然,我觉得,高山之上,深谷之中,快意到顶点而不由自主地从胸腔里发出的类似于歌唱的自然之声,才是“啸”。
  《时间的压力》,亦是一种啸,一种借古人酒杯浇一己块垒的啸。当然,作品所表达的远非一己块垒,而是对古今世道人心的深度关联与贯通。或者说,夏立君之块垒就是关联世道人心的块垒。
  2012年初夏,数人共赴胶南大珠山。夏老师说自己正在实施一个古人系列读写计划,并点了一些古人名字。我当即表示反对:都写古人,写烂了,没意思,何必趟这浑水。夏老师好像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别人把古人写烂了,我就让古人再鲜亮一下。这话是有他的文学雄心垫底的,但我当时差不多看作玩笑。后来知道,不少文友、好友都反对他写这个系列。大家都担心他误入歧途浪费时间。夏老师的创作一直很“业余”,虽有不少过硬作品,但总体创作量不大。可以说,其文学雄心尚未有像样表达。事实上,他很理解好友们的担忧,他人一担忧,夏老师就表达感激,但他自己不担忧,绝不更弦易辙,而是一意孤行。《时间的压力》发表出版后,夏老师说:古人能照亮今人,今人亦应能照亮古人。这话口气不小。他主动让古人照亮自己并同时以照亮古人的勇气完成了这部作品。与古人为友,做古人诤友,与古人过招,乃至将古人强行拽进当代时空,他似乎都做到了。历史与人性的幽暗之处,被夏老师再次照亮。他写出了他人笔下不曾有的“古人”。
  有一颗雄心,方有雄文;有一颗关联深广的灵魂,方有关联深广的大文章。他的块垒为何,我似乎已触摸到了。没拿出《时间的压力》之前,再多的解释都无意义。所以,从前的夏老师不解释。
  在读写古人系列过程中,夏老师开始了他的冷水浴。他这样叙述感受:“以冷水浇腿脚,浇胸腹,浇头顶,最后是冷水浇背。我彻底明白为何会有‘冷水浇背’这词了。冷水浇背与浇其他部位大异其趣。只有浇背才会令你感到——— 那股冷气如冰如石,猛然亲近到了你的骨髓、你的神经。”他接着说:“一位作家或诗人,理应是一个有自我革新愿望的人、一个对精神麻木保持警惕的人。”
  读《时间的压力》,我时常有冷水浇背之感。作品甫一发表,就接连获钟山文学奖、林语堂散文奖,夏老师都很平静。最终获了鲁迅文学奖,夏老师仍很平静。他说:“现在文学奖项多,数千年间无此景象。”又说:“当代人需要热闹。”有一回,夏老师说起一位比较走红的作家,提起他是因为他一句话:“孤独是可耻的。”夏老师说:“正好相反,一位作家若没点自求孤独之心,品质可疑。”记者追问获鲁奖对他生活有无影响,他如此对答:“如从前就喜热闹,不会有《时间的压力》。完成了《时间的压力》,抗热闹能力应更强。再说,一介书生,亦不会有多少热闹。”
  文学,在迟至五十岁才基本开始专业创作的夏立君那里,似乎才刚刚起步。我感觉,他的文学雄心才露出了冰山一角。在登山时,我经常望见的是夏老师精瘦倔强的背影。在《时间的压力》中,我看到了比这背影更深广的“背景”,夏立君努力把自己放在一个大背景上,然后开口,所以,他的行文能够细腻传神,亦能够雄浑苍茫。

 本文评论                                        评论数()  更多>>
评论正在加载中...
 发布评论
最大长度:500 还剩:500
更多>>  日照日报近期报纸查看
 
  本文所在版面
【第 B4 版:专版】
  本文所在版面导航
·夏立君印象记
版权所有 日照日报社 联系电话:0633-8779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