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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的家族
  

丁建元

(接上期)
  珩公陪着这位先生四处寻看,走到德靖山这里,先生悄声告诉他买下这块地。珩公私下打听,地的主人竟是当年赠金的妇女家,此时,丈夫已经积财回家,日子殷实。见了恩人,全家立即跪拜;知道来意,人家非要无偿奉送。珩公摇头说那我就不买了!言毕,就要离去。最后,主人以廉价卖给了珩公。
  德,道德也;靖,平安也。故事可能实中有虚,风水之说可作谬论,但行善便是积德,厚德方可载物。史载,丁珩“晚年境况转裕,偶应人之求,求货济急,待其子报捷南宫后,悉取贷券焚之,不使偿还。”待儿子丁允元做了高官,他把所有人的欠条全部烧掉。丁珩祖“不以子贵受封而自居”,反而“一如寒素时的自谦,……不面誉人长,不肯毁人之短”,依然保持平民本色,守正仁善,友睦四邻,用日照本地的话说,没有半点儿“扎煞”。
  丁允元,明天启甲子科举人,崇祯辛未科进士,在京为官,因弹劾都御史袁卿逆党,被誉“不畏强御,上劾权相”,后出京任苏州知府。苏州,江南富庶地,烟柳繁华城,五百里太湖渔歌帆影,周边山如螺髻,田畴村墟,鱼米之乡。知府大人可游可逸,可以醉乎山水之间,有官银,也有私银,甚至还可能有贿银,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而明代有民谣形容遍地贪官:“知县是扫帚,太守是畚斗,布政是叉袋口,都将是京里抖。”然而他却勤于政事,宵旰尽责,躬行不惰。不但自己端方清廉,苛心律己,并严命胥吏们熟悉典章,依法从政。因为自己出身卑微,所以他体恤民苦,即使对触法者也不用峻刑。后来,丁允元任庐州兵备道副使,“吴中父老攀卧以千百数,皆泣相告云:吾苏州从未见此赔钱太守也!”都庐州后,丁允元严格丈量土地,大胆纠察冤案,曾为两千多人保全了性命,由此也与黑恶结下了怨仇。不久,丁允元被奸人构陷,就地免职。后来,真相终于大白,朝廷补他为榆林道台。此时,丁允元已经目睹体验了太多官场的厚黑和龌龊,便以母亲年迈为由,返回故里。
  丁氏家族中官做得最大的是民国时期的丁惟汾。丁惟汾家在涛雒西岭的官庄,其父为清末秀才,古音韵学家,著有《毛诗正韵》。然而老先生并非食古不化,虽身处僻壤却认同新潮。他在自家的学屋门上写下这样的对联:欧风美雨留佳客,古史今书课幼孙。另一房门写道:闲日铲除专制草,随时培养幸福花。丁惟汾受父亲影响,研经读史,关注时事。1903年,丁惟汾先考取保定留日预备学校,次年以官费赴日留学,在明治大学攻读法律,期间加入同盟会,并成为山东主盟。他与同仁在东京创《晨钟》周刊,宣传革命,播撒火种,因其意志坚定,忠诚可靠,孙中山先生就有“唯丁是赖”的评语。
  回国后,丁惟汾任山东政法学堂校长、山东同盟会负责人。因为学堂相对独立,年轻人集中,容易避开朝廷的监视,在学生中秘密发展会员。待武昌起义爆发,先生立即组织同志响应,参加草拟山东独立大纲,迫使巡抚孙宝琦宣布独立。但不久就受到袁世凯的镇压,独立旋被取消,许多革命党人被捕杀害。先生又与黄兴等人密谋,酝酿到烟台起义,直到南北议和。国民党成立后,丁惟汾先后任组织部长、青年部长。两党合作时期,曾与李大钊、林伯渠、吴玉章等人共事。后来,一度任国民党中央秘书长、训练部长、检察院副院长、国府委员等职,抗战期间任国民党常委。
  丁惟汾一生保持平民意识。早在1914年,为躲避袁世凯的迫害,他暂时潜回老家,做了农民。他牵牛躬耕,戴月荷锄,汲水灌园,憩时抽着烟袋,与邻人共话桑麻。人们完全不知他的背景和“来头”,亲切地叫他“七老汉”。在南京时,他租居的却是民房,屋里除了床铺板凳,饮食用具,就是书架,却没有电话。全家平时粗茶淡饭,有时候买点儿肉,白水煮后蘸着盐吃。他不舍得买烟卷儿,就把旱烟叶子搓碎,用纸条卷起来,自号“小雪茄”。夫人也抽烟,但专拣老先生扔下的烟蒂儿,在嘴上吧嗒几口过瘾。抗战时期,丁惟汾随撤重庆。当时的陪都,官员生活奢靡,连蒋介石都气愤地写道:“舆马填塞于酒寮,柬帖纷驰于衢市……在一般社会,方苦物价之高昂,我党政人员乃日食万钱,无稍顾惜。”这时候的丁惟汾,任国民党中央常委、国府委员要职,兼抚恤委员会主任,却是清正自律,依然粗布衣帽,脚穿布鞋,抽低廉的大联珠牌香烟。他家住了三间民房,一边还是猪圈。孔祥熙见后,觉得如此有功党国、德高望重之人这般待遇,实在有失总统脸面。孔祥熙告诉了蒋介石后,丁惟汾才迁到林园。中共领导人到重庆谈判,还去林园拜访过他。
  作为国民党的元老,丁惟汾因政见与蒋分歧,自然受到冷落。但他依然是民国要员,仍然可以行使权力。而且他革命半生,道合至交无数,但是他没有弄权营私,更不做刮民的勾当,为官廉政,甘于清贫,而且不许子女亲信经商。他看多了党国的腐败和官员堕落,语重心长地对子女们说:“我没办法,已经当了政客了,你们晚辈,谁也不许做政客……”他嘱咐后辈们远离政治,学些专业自食其力。自己出资把年轻人送到国外,他让女儿丁玉隽到日本学医,后嫁给水利学家黄万里;他把外甥牟宜之送到日本学建筑;把族侄丁观海和养女王隽英送到美国密歇根大学,两人在美国举行了婚礼。
  老先生生活简朴,却把积攒下来的钱,捐给老家建了学堂。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侄子丁群和外甥牟宜之,先后秘密加入了共产党。丁群曾任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长,他与赵尚志等人奉命北上,被张学良抓住关进奉天监狱,准备死刑,还是丁惟汾暗中斡旋,秘密释放。牟宜之,曾经偷了舅父的手枪参加了日照暴动。后来,牟宜之任国民党乐陵县县长,接应肖华率领的抗日先遣队,枣园结义,助他们在此建立了根据地。尔后,又将县府所存的三千大洋送到太行山,为刘邓大军解决了将士们的冬装。烽火岁月里,牟宜之驰骋于沂蒙山区,刀劈倭寇,血溅战袍,不愧一代豪杰。说起来,我们家和牟宜之有些关联,他和我外老祖父是亲家。我们母亲成长凤在他家长大。
  后来,丁惟汾以七十六岁高龄去了台湾。就在国民党败退时候,有关方面通过亲属捎话,让老先生留下。滞留上海的丁惟汾对侄媳(丁群的妻子)叹曰:“我要不是身体不好,现在不是往南走,而是往北走。”家中只有六颗金豆子,他悄悄叫过女儿丁玉隽,让她把自己的棉袄拆开,把金豆子一颗一颗缝进去。老先生心有难言之隐,他黯然地告诉女儿:“我要是不去台湾,跟从我的人全都完了。”——— 丁惟汾不是为自己走,不是为信仰走,不是为权力走,而是为了自己属下的身家性命。蒋介石对待叛逆,从来都是冷酷残忍。党外有党,党内有派,朋党伐异,铁血无情。衰朽之年的丁惟汾,最终为此而诀别了亲人,割舍骨肉,背井离乡直到魂悬孤岛。政党之间、政治之间、权力与胜败之间,不可遮蔽的是他人品的光芒。仁厚的他,事不避难,义不逃责,做出了无愧族人评说的选择。
  丁惟汾是民主革命家,又是近代著名文字音韵学家,有《俚语证古》等多达百万余字的著作名世。诚如日照籍文豪王献唐对他的评价:“壮岁奔走革命,舟车戎马之际,未尝一日废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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