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宪武
　　小时候，在我家村北300多米的地方，有一条大河，一年四季水流不断。春秋季节，清波荡漾，鱼鸟逐浪；夏季多雨时节，河水就成了脱了缰的野马，汹涌咆哮，卷着黄泥浪花奔向大海；冬季里，大河虽只有半槽水，深处却有七八米，每到冬至以后，河面便封冻了，冰冻厚度竟达30厘米以上，河两岸堆满了积雪，完全是一派“寒天草木黄落尽”“无花只有寒”的景象。
　　这时，人们不用再涉水过河，而是可以直接推着小车从冰上来往，偶尔也有载重的马车从冰上通过。而最令我开心难忘的，还是在那如镜的冰河上与小伙伴们玩陀螺的趣事。
　　每当深冬大河封冻，在夕阳的映照下，孩子们便从家里带上陀螺和鞭子出发了。有的孩子放学后并不先回家，而是直接赶到冰河上，从书包里掏出陀螺，顺手在河边捡根树枝系上一根鞋带当鞭子，即迫不及待地玩起陀螺来。
　　真正玩陀螺是有讲究的。首先，要有一只好陀螺。一般用一根直径五六厘米略坚硬一点儿的，像桃木、梨木一类的圆木，用锯子截成约10厘米高的圆柱体，再用刀从圆柱体的二分之一处向下削成圆锥体，在椎体的顶尖处钻一个小孔并镶嵌上一颗小钢球，然后，再用沙纸将陀螺面磨光处理，一只陀螺就加工好下线了。再讲究一点的，还要在陀螺的顶背上涂几圈彩条儿。
　　除刮大风下雪天气外，每日下午太阳快落山时，便有成群结队的孩子们来到冰河上玩陀螺。当然，这人群中也不乏有些上了岁数的成年人，其中最惹眼的那还数哑巴叔了。别看他生理上有缺陷，可心灵手巧。他做的陀螺不但个头大（直径足有20厘米，高也有30厘米），而且也最漂亮，陀螺顶背刻了数圈槽儿，还在槽上染了彩色。他用的鞭子也与众不同，鞭竿是用3根藤条拧成的，显得很有韧性。鞭条则用一条宽约2厘米的薄牛皮做成，鞭鞘还系了一个红穗儿。哑巴叔个儿高，也有力气。只见他将鞭子在空中“叭”地一声绕了个花，随即将那大陀螺在冰上抽打起来。大陀螺在他的抽打下，声音一会像知了，一会像小喇叭；样子一会儿像盛开的荷花，一会儿像少女嫩红的笑靥。看到这景象，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片吹呼声，并向他伸出大拇指，哑巴叔也向大家回以自豪的微笑。
　　学校要在元旦前组织一次冰上陀螺比赛，老师让我代表班里参赛。这使我很忐忑，因我是少先队中队长，怕得不到好名次丢脸。无奈，我就缠上娘，让她想办法。娘便带着我去请哑巴叔帮忙。哑巴叔不仅心灵手巧，而且心底善良，乐于助人。娘跟他比划着说了一通之后，哑巴叔便答应教我玩陀螺。每天放学后，哑巴叔就在冰河上教我玩陀螺。经过他的指教，我的技术有了很大长进。
　　比赛那天，我带上了哑巴叔为我精心准备的那个彩色大陀螺和那支比赛场上独一无二的皮鞭。为了这次比赛，娘还用各类碎布条拼制了一付套袖，套在我那已破漏出棉花的棉袄袖上，虽说不是新衣服，却使我分外精神抖擞。
　　比赛选在周六的下午。来观看的除了全校师生外，村里还来了一群男女老少，当然少不了我娘和哑巴叔。
　　比赛近尾声，参加比赛的选手们还要共同进行陀螺表演，最后进行颁奖仪式。这时，我的陀螺自然就成了一片陀螺的中心，她就像一个领舞者，其余大小不一、彩色各异的众陀螺犹如一群伴舞者。
　　那陀螺的旋转叫声，一会儿像近处知了在颤叫，一会儿像远方牧童传来的笛声，一会儿又像天上掉下来的鸟叫声，这绝妙的陀螺声与围观人群中不时传出赞美的掌声浑然一体，犹如一曲春天里的交响乐。
　　斜阳西沉，漫天红霞，层层叠叠，洒落在这片旋转的陀螺身上，万千绚烂，就像一群妙龄少女身着华丽的衣裙在跳冰上芭蕾。
　　听着这醉人的乐曲，看着这如花如蝶的世界，你会觉得自己身处深冬冰河吗？那分明是沉浸在鸟语花香的春天。
　　这次比赛，我得了全校第一名，奖品是10支中华牌铅笔和10本作业本，还有一朵大红花。颁奖刚结束，我便飞跑到娘和哑巴叔跟前。娘接过了奖品，我把那朵大红花戴在了哑巴叔胸前。哑巴叔便把我扛在肩上，哼着只有他才能听懂的小曲儿，欢快地向村里走去……
　　如今，家乡的大河已完全改变了模样。一座现代化的双层大桥横跨其上，上层是同三线高速公路从这里越过，下层为非机动车和行人的通道，河的两岸植满了错落有序的灌木和乔木。大概是由于气候变暖的缘故，冬天里大河再也不见封冻，一年四季川流不息地向大海奔去。人们玩陀螺已搬进了游乐场。我想，早已过世的哑巴叔也许在天堂里会欣慰地看到这盛世变迁的大河，也会高兴地听到来自游乐场的陀螺欢歌。
　　啊，生生不息的陀螺声，你是我心灵皈依的天籁，余音缱绻，至今使我梦寐萦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