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朝阳
　　到了知天命、一般人该戒烟的年龄，公司财务部部长老王却抽烟上了瘾，并且半年之内就赛过了公司的大部分资深烟民，一天能抽一盒半。老熟人都很奇怪：这家伙咋回事呢？半辈子没见抽烟，怎么突然间喷云吐雾起来了呢。
　　但论起烟龄，老王却一点也不少。七八岁时，他就和村里几个小伙伴在大街上用两面都写满铅笔字的作业纸卷地瓜叶，学大人样当烟卷儿抽，后被他老爹发现了，屁股上挨了一脚，于是再也不敢抽了。这是他第一次“戒烟”。
　　时隔四十多年，老王又拾起来了。2019年底，同事老孙吃饭时向大伙显摆他从美国捎回来的号称“7 0 刀”的ZIPPO打火机。趁着老孙演讲之际，老王边恭维边拿过来塞进了口袋。第二天老孙一觉醒来，想起了打火机的事情，心里疼得像有个小电钻在奋力工作，急忙去找老王，结果老王耍赖说忘记搁哪儿去了，此事不了了之。
　　老王很欣赏这打火机开启时“叮”的那声悦耳的声响，于是到超市买了盒细支烟，抽了起来。他抽烟的姿势一看就很外行，笨拙地用两个指头夹着烟卷，抽一口熏得龇牙咧嘴两眼直流泪，让人想起了德云社相声中郭德纲学于谦抽烟的样子。起初，老王一天也就抽两三支，还没上瘾。
　　2020年春节期间，“新冠疫情”迅猛而至，老王和老婆响应国家号召居家不外出。女儿在国外读研没回来过年，日子过得很枯燥，除了吃睡看电视，就是和老婆大眼瞪小眼。老婆闲着没事就找他茬，揭他以前的短。
　　白天睡得足足的老王晚上成了夜猫子，躲在书房上网，看疫情进展、看战争大片，老婆揶揄他“一到晚上两个铮亮的蟹子眼就竖起来了”。过十二点了老王还没有睡意，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想起来“70刀”的打火机和带回家的那盒烟，于是悄悄地关上书房的门，拿出藏在包里的打火机和烟，打开窗户，嘴巴伸出防盗网栏杆。“叮”的一声后，老王得意的脸被照亮了。老王深吸一口烟，静置三秒，然后慢悠悠地吐了出来。
　　一支烟抽完，老王这才认真地往外看了看。整个小区静寂一片，亮灯的也不多，完全没有往年过年的热闹景象。路灯开着，楼前的那条小道在夜色中显得白亮，像一条缎带。卡在路灯杆旁的大红灯箱连成一串，在小区里格外醒目。
　　就这样，居家期间，老王隔三差五偷着抽一两支烟，没被老婆发现，也没上瘾。
　　疫情封锁解除后老王回到公司，紧接着接手了集团的一项大型管理工程，需要组成一个小团队加班加点甚至通宵工作，时间有两个月之久。巧的是，核心工作小组的另外两人是资深烟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王这次被彻底拉下水了，成了真正的烟民。小小的工作室整天烟雾缭绕，垃圾桶两天不倒烟头就满了，甚至竖起了个尖。
　　后来，老王抽烟的事情终于被老婆发现了。
　　女人的鼻子是尖的，老王每次回家，老婆都说他身上烟味很大，追问他是不是抽烟了，老王百般抵赖不承认，说是和朋友吃饭时被抽烟的人熏得，老婆将信将疑。
　　平时老王在办公室抽，到厕所里抽，没什么人管他，不过到了家就由不得他了。老婆很爱干净，绝对不允许他抽烟，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就偷着抽。理由很好找，下楼倒垃圾、买菜，有次趁这空档，老王跑到楼东头下象棋的老头堆里，搬了块石头坐下来边观棋边抽烟，过足瘾后戴上口罩回家。回到家先进卫生间洗手洗嘴漱口，以消灭证据，然后再到客厅。到了客厅，见老婆坐在沙发上，把手伸着，笑吟吟地说：把烟给我拿来！
　　老王很是诧异，难道是被老婆跟踪了？
　　无奈把半盒烟乖乖地上交了，打火机是万万不能交上的，好在老婆没继续追究，“我就知道你突然间勤快了肯定有鬼，你现在浑身烟味，难闻死了”“从今天开始必须戒烟，以后再抽烟就别回家了”。
　　幸亏留了后手，还有半包烟藏在旅行包的夹层，老王心想。
　　老王本来打呼噜就厉害，自从抽烟上瘾之后，呼噜声直接升到“PLUS”，咽炎、鼻炎也加重了，半夜里时常会咳醒。老婆受不了，就把老王撵到沙发上去睡。
　　老王假装很不情愿，实际上偷着乐。半夜十一二点，老婆早就入睡了，老王不穿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房，把窗子打开。为保险起见，又把南边卧室的窗子也打开一条缝，以加强空气对流。老婆的卧室隔着客厅，这样不会闻到。
　　老王的“70刀”ZIPPO打火机已被朋友用同样的方式赖走了。他点烟只能用普通打火机了，很遗憾缺了那声晶亮的“叮”。
　　奇怪的是，他靠在书房窗子抽烟，喷出去的烟转了一圈又回到房间内，吓得赶紧掐灭了到南卧室抽，结果一样，喷出去的烟还是回到了房间内，老王百思不得其解。没办法，他只能把脸使劲往外挤，好让烟卷伸得更远些，防盗窗栏杆的灰在他脸上印上了两道印。
　　忽然间，老王发现对面楼窗子上有个红火头在一闪一灭，当光亮起来时，他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显然对方也看到了老王，惺惺相惜地朝他摆了摆手，咧嘴笑了，老王仿佛能看到男人那一排被烟熏黑的牙齿。
　　女儿放暑假回家后，老婆多了一个帮手，老王心里暗自叫苦。
　　女儿一回到家，老婆就告了老王的状，说他抽烟上瘾。女儿比她老妈有方法，第二天就给老爸录了打呼噜的视频，大家一起欣赏。老王看到视频，发现睡觉时呼吸暂停居然长达一分多钟，频次高，很吓人。女儿说，再不戒烟，这么打呼噜会带来很多毛病，什么高血压、冠心病、智力减退等等。老王重视起来了——— 自从抽烟之后，脸变黑了，咳嗽加剧，也打不起精神。
　　必须戒烟，太可怕了！
　　想戒烟，谈何容易。公司有几个臭味相投的资深烟民，一起相吸为乐。后来公司推广无烟工厂，大家也都想戒烟，无奈试着戒烟多次，均告失败。
　　女儿要返校了，临走时说：老爸一定要戒烟啊，要讲信用啊！不然我就不理你了！老婆也紧跟着递话：你是家庭的支柱，把身体糟蹋毁了，我们娘俩怎么办？老王连连承诺。
　　转眼又是一年，老王不但没戒烟，在反反复复之后抽得更凶了。他很是苦恼。
　　有一天晚上，老王在办公室用电脑和女儿、大侄子视频聊天，聊了一会儿，老王上烟瘾了，于是点击关闭“摄像头”，点上了一支烟，逍遥地往后一靠，听两个孩子聊。正抽着，发现视频框里升起来袅袅烟雾，赶紧起身查看，不料连烟带人整个暴露在屏幕上，原来是点击错了，点到了“静音”按钮上。
　　女儿的小脸蛋瞬间变得很严肃：不聊了，老爸，我再也不理你了，不讲信用的人！说完就退出了群聊。
　　老王瞬间惊呆了，随着自己年纪的增长，宝贝女儿在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然而在女儿眼中自己竟然成了不讲信用的人了！老王掐烟的手有些微颤，烟卷在慢慢自燃，长长的烟灰抵抗不了地球引力，最终整段掉到了地上。
　　自此，老王彻底把烟戒了，很奇怪，一下子就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