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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立君:阅读是一种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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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您最崇拜的作家是谁?
  夏立君:值得崇拜的作家是很多的。
  我更倾向于把崇拜换成喜爱。对伟大作家作品,产生一定的崇拜之情是自然的,而放开胆量追求一种对话交流境界同样必要,甚至更必要。尽量不抱持或少些崇拜心理,可能更易于接近作家作品。越是大作家越是灵魂丰富的人,也越易唤起历代读者的喜爱之情。也可以这样说,伟大作家作品有潜在的理解读者的能力。不同的作家作品风貌各异,读者的赏析能力与趣味区别亦很大。深度的有价值的阅读必定意味着互动交流碰撞。老庄意趣幽深,司马迁决绝顽强,屈原伟岸又伤感,陶渊明澄澈高洁,李白单纯猛烈,杜甫令人肃然起敬,鲁迅一直没有“忘却”我们。《悲惨世界》沉重深刻,《静静的顿河》开阔浩瀚,陀斯妥耶夫斯基缠绵深邃癫狂,卡夫卡冷淡沉静却能令读者心惊肉跳。
  我之所以读他们,首先是因为我爱他们。他们是些“文化幽灵”,他们是爱我们的。
  中华读书报:让您感到“真正了不起”的是哪本书?
  夏立君:“真正了不起”的书也是很多的。
  若对照平生阅读经历,分阶段掂量出几本书来,虽仍然是个遗憾的选择,倒是可以成立的。从近十年读写经历着眼,就落实为《史记》吧。我的文集《时间的压力》只写了九位古人,其中五位源于《史记》。自青年时代就爱读《史记》,一开始读选本,后来读原著,但真正通读、深读是在2010年之后。除了读原著,还要读大量相关著作。不如此,则很难理解这些人物所处的历史环境,很难进入他们的灵魂深处,在创作上当然很难形成新的有力量的表达。宫刑将司马迁的人生判然分为两截。宫刑前,他自称人生目标是“以求亲媚于主上”(见《报任安书》)。宫刑令司马迁的自我定位、史学目标、文化追求发生了根本变化。若无此极残忍迫害,《史记》的文化品质大约会与《汉书》等近似。《史记》有浓厚的悲剧氛围,字里行间似淋漓着司马迁的鲜血。《史记》影响后世史学文学皆极为深刻。曹雪芹的创作心态,《红楼梦》的悲剧氛围,亦可以引起我们对司马迁与《史记》的联想。
  中华读书报:您在学生时代读过的书,记忆最深的是哪一本?
  夏立君:以高中毕业为界的话,我选择《呐喊》。
  我高中之前所受教育比较特别。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没出沂蒙山区我那个闭塞村庄。那时口号叫“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一直管理到我高中毕业。我毕业时,高中初中一齐撤了,后来连小学也撤了。自小学到高中,我就没母校了。对读书来讲,那可真是个糟糕的时代。所有中外经典,差不多皆被扫入“封资修黑货”这个筐里。在读物极匮乏的环境中,所幸我保持了略多些的课外阅读。当时较易读到的是《艳阳天》《金光大道》《大刀记》《林海雪原》等读物,这些作品亦能令我如醉如痴。大我七岁的长兄有少量书,其中有约七八种鲁迅单册书,《呐喊》及鲁迅代表作大都有了。初中时,我就试着读它们,理解有限,阅读体验却相当独特,与读《艳阳天》等作品大异其趣。《呐喊》等鲁迅著作,给我打了一个带些幽暗色彩却又崭新的文学与人性世界。待理解能力渐强,就大体能形成一个与教科书提供的不太一样的鲁迅形象。《狂人日记》《阿Q正传》《药》等作品,我一读再读。时至今日,不论写散文还是小说,仅回味一下《药》等作品的开头,就不能不产生对轻浮下笔之心的警惕。
  中华读书报:您乐意向他人推荐书吗?
  夏立君:每当遇到让荐书的情况,其实是感到困惑为难的,但也勉强推荐过几次。荐书似乎有个居高临下的前提,再加上众口难调,荐书之后会有惭愧感。后来,如果面对的不是一个明确的小的读者群体,一般就不提具体书目了,笼统地说一下,建议读些中外经典垫底等。重要的是养成良好阅读习惯,习惯既成,会很容易辨识、找到适合自己的书。甚至可以这么说,你若是个好读者,好书会自动找上门来的,好读者与好书是有缘的,就和志趣相投的人之间一样。
  如果是在私下场合,互相谈及所读书,交流推荐是自然而然的,没有居高临下之意。我当中学语文教师时,倒是比较注意向弟子荐书或直接推荐具体诗文篇目,很短小的篇章,我会直接抄在黑板上,一同赏析。这样做,是因为有为师的责任,又比较清楚这个小群体需要读什么。
  中华读书报:您获得第七届“鲁奖”的作品《时间的压力》,是在深度阅读基础上创作的。请您谈谈阅读与创作的关系。
  夏立君:这样说吧———深度阅读未必能落实为深度创作,但无深度阅读则必无深度创作。大作家基本上都是大读者。这方面,我觉得张炜具备典型性。
  获奖后,评委让写获奖感言,我就写了《一个人的阅历》。我提出人有两种阅历:一是习惯所说的人生阅历,二是阅读经历这一“阅历”。仅仅几十年前,出过远门与没出过远门,给人感觉就大不一样。我儿童少年时代,对“闯关东”又回到村里的人,感觉人家身上凭空就多了好多东西。现在,你即使从非洲从南极洲回来,也不会给人那种感觉了。而读不读书,读什么书,“阅读经历”怎样,对人的区分度却越来越大。阅读匮乏,一般就会导致成长匮乏。那些儿童少年时代受教育很差,却能成为作家乃至伟大作家的人,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在不能接受课堂教育的岁月里,靠勤奋天分等因素保持了一定规模的阅读。这方面,莫言可视为典型。一个人若在十多岁至二十岁之间完全停止阅读,将来进入深度创作的可能性极小。对创作来说,不怕没受到良好教育,就怕没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
  阅读要有广度,又最忌这里一铲那里一铲,要挖一眼深井,挖出甘泉来。我对所写古人可说皆进行了“竭泽而渔”式研读(学者陈垣提出的治学主张),深入通读全集,尽量多读些与之关联度较高的其他著作,把古人纳入一个开阔的视野去掂量,让自我与古人进行碰撞与交流。现代哲学、心理学著作,对我认识古人亦起到了很大作用。无能力进行学术表达,我追求有根的有自我的文学表达。
  中华读书报:您觉得,在对古人古典的解读中,要持怎样的态度?
  夏立君:真诚。没有一朵鲜花需要镀金,没有一位古人需要后人的虚情假意。若对古人都不能真诚,对活人的真诚恐怕更是个问题。有人是连鬼连神都要哄骗一下的。那些到今天都无法忽视的古人,他们的“阅历”是多么深广又沉重。在阅读与创作过程中,我只能郑重地真诚地对待他们。
  中华读书报:古语说“善读书可以医愚”,您同意这话吗?
  夏立君:作为励志语,当然同意。读书医愚的前提是“善读”。读书多少与智慧高低并非正相关,越读越蠢的情况也不少。读什么书,怎么读,读的过程中能不能伴随智慧思辨,很重要。
  中华读书报:您很注重阅读与成长的关系,请就此再谈一谈。
  夏立君:“告诉我你读什么书,我就知你是什么人。”好像是契诃夫的话。这话厉害,把阅读与成长的本质关系说出来了。阅读是一种成长方式,是一个发现与自我发现、自我重塑的过程。当然,读书应当与人生历练相结合。
  伟大的作家作品,必具有“解放功能”,能帮助你清理掉一些坏东西,增添些好东西,使你在精神上多获得一点自由能力。鲁迅的批判深度就是解放深度。我们都从鲁迅那里获得了一些文化或精神解放。
  自儿时我就喜欢读李白诗,一读就不亦乐乎。那时,老师及教科书在解读古诗文时,总忘不了告诫你要警惕里面的消极颓废等毒素,怕祖国花朵中“毒”。对李白当然亦如此。李白有何毒?当时就想:是不是让人乐不可支、情不自禁就是中毒呢?那我可中毒不轻。李白那消极颓废就是怪,不但不让你消极,还让你跃跃欲试、心花怒放。“李白的价值是给人以解放。”(见李长之《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直到上世纪末,读到这句话,方有恍然大悟之感。
  感觉有一种鄙薄当代文学的倾向。实际上,当代文学,大作家乃至伟大作家都出现了。莫言可说就具备了一定的“解放功能”,他给当代文坛提供了难以漠视的新东西。
  中华读书报:您在阅读中有没有记笔记的习惯?
  夏立君:有,但没有做到一以贯之。有好多时段停止或基本停止了。最近这十多年坚持得比较好,但大多只是简单记录。少数再读、深读的作品,我会将感受直接写在书页上。那些反复读过的书,差不多都成了“烂书”。它们总是能触发我一些东西,引起写作冲动。
  儿时喜欢抄录摘录,抄了好多本子,自己装订了不少巴掌大的小本子,带在身上,随时记诵。初中时,我的语文特别是作文,能令语文老师另眼看待。我在作文时总是生拉硬扯地引用或化用所摘抄的东西,却常能得到老师的表扬。我终生感激这位恩师。我自少年时代就立志当作家,这应是重要原因之一。
  学生时代,平时作文训练中,模仿乃至略有点抄袭,绝不可轻易打击。那是作文学步阶段,不是创作。若达到深刻独创境界,还能、还需抄谁呢?
  中华读书报:您喜欢什么样的枕边书?
  夏立君:现在床头有这么几本书:《老子》《世说新语》《人间词话》《卡夫卡寓言与格言》《鲁迅箴言新编》(阎晶明编)。都是些可以随看随停的书,看几十字几百字皆可。年轻时常熬夜读书,这些年晚上则尽量不看书。有的书放枕边很久,却没动过。睡眠较差,临睡前偶尔读点,是为了收心静心。可是啊,收心静心并不容易做到。
(原载《中华读书报》2022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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