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凤
(接上期)
在一次交谈中,张大石头戏称有人给他推算过一次,自己的前世是海盗。笑谈归笑谈,但中国画的发展的确需要海盗的精神,笔者称之为海盗精神。海盗精神意味着不满足于现状,意味着大胆,意味着开拓。从某种角度上说,长久以来中国画太老实了,强调尊重传统以至于僵化教条,师古而陷入泥古,拾古人牙慧,嚼二遍馍,亦步亦趋,斤斤计较,不可自拔,更不敢越雷池半步,以至于越画越僵,越画越硬,越画越死,徘徊在古人的阴影里、时代精神的门外,出不来进不去,最终结壳,沦为毫无生机不见自我的画匠画奴。殊不知,传统中国画的笔墨精神里有一种很重要的精神就是海盗精神,具体表现为“狂”。“狂”作为艺术状态重要的一极,与古希腊艺术中的酒神精神一致。画史上,开宗立派者多为笔墨的“海盗”:苏东坡、法常、梁楷、青藤、八大、齐白石、潘天寿、石鲁、关良。他们在吃着传统的同时,又忠于内心的艺术呼唤,不断开拓新的笔墨疆域,为我们创造了或生动鲜活、或生猛奇异、或险绝精妙的笔墨世界。笔墨的狂态,不断解放着中国画的生命。艺术精神的“狂”,与海盗精神暗合。
常常是这样,当一种新的笔墨范式被不断地持续性强化阐释,就慢慢变成了笔墨程式,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笔墨程式进而会回过头来“反噬”中国画的生命,成为绑架中国画发展的美学枷锁——— 中国画的历史,或者说艺术历程,就是一个不断创造枷锁并打破枷锁的过程。不破,何以立?中国画在持续的“破”与“立”中不断提升着生命精神。张大石头的指墨不是自主的艺术行为,先是自发的,后来走向了自觉,是他在艺术探索中无意尝试的,起于本能的艺术冲动,指向的却是“破”与“立”:打破传统笔墨的程式化的结构,“立”新的笔墨生命精神。解衣磅礴,心到意随,酣畅淋漓地表达审美冲动,最大限度地释放创作自由,这种大开大阖、不讲道理、富有解放性的笔墨表达,特别适合当代人的审美共情,是真正的“笔墨当随时代”。
甜俗为画之大忌。指墨恰恰能破“甜俗”之气。潘天寿说:“运笔常也,运指变也。”手指虽不及毛笔“尖、齐、圆、健”四德,但越是不可控,越是有意外的、不听话的笔墨出现。与毛笔相比,指墨的得心应手能把画家的情感和冲动更直接地灌注到宣纸上,更性情,更自由,更快意,也更刺激,更过瘾,如此这般,霸悍劲就上来了。因此,指墨往往能得三种“趣”:拙趣、奇趣、生趣,最终归结到真趣。
近几年,张大石头的指墨已臻成熟,一个系列接一个系列地抛出来,个性独卓,已成画界奇观,话题性也越来越强。究其原因,概括有四:
一是符合艺术规律。指墨的容纳性很强,无论山水、花鸟、人物,都可以注入更多的性情,安放更多的艺术想象,幻化出别样的生机,构建更加活泼的生命气质,在传统的大江大河里拓展了中国画的丰富性。指墨重振旗鼓,符合艺术规律。
二是开放的时代语境。我们置身于一个崭新的时代,这个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全球化和信息化。全球化和信息化是开放时代的实际表现。在这个时代语境里,人们的生存环境、生活观念乃至于生活方式都发生了巨变,传统观念上的时空观念、生命观念决定了陈旧的审美观已经不适应时代需要了,时代呼唤鲜活的艺术生命出现。因此,在开放的时代语境中,不断更新的审美需要推动着中国画的改革与发展。指墨重振旗鼓,有其时代因素。
三是解放的现代观念。现代性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解放,一切解放都指向“人”。当世中国画界,看似热闹繁荣,实则千人一面缺乏鲜活生机,或纠缠于陈腐的笔墨程式,或无源无本的标新立异,或抱着古人的大腿不放,或争奇斗艳的野狐禅,真正情感真诚、状态自然、有灵魂、有生命、有温度的笔墨少之又少。客观而论,与近现代画史相比,当代中国画是贫乏孱弱的,迫切需要进一步解放。恰恰是这样,无论创作过程,还是创作材料,亦或创作方法、创作特点,指墨都具备很强的现代性。指墨以指代笔,尤其是双手都用上时,现代笔墨的感觉更强烈,解放功能或者说破坏性更强。从这个角度上说,指墨恰好契合这样的解放观念。指墨遂兴,有其观念因素。
四是强烈的个人艺术气质。张大石头性情中人,朴素、真诚、豁达、豪放、睿智,充满想象力和开拓精神,他尊重传统,得传统三昧,又具备旺盛的创造力,富有奇思妙想,批判守旧,反对僵化,讨厌程式,重要的是他善于发现。张大石头推崇毕加索说的一句话:“哪有什么创造?只有发现。”张大石头从大自然中发现,从社会和人生中发现,从自身生命冲动中发现,最后观照到艺术本体,落到笔墨上来。指墨遂兴,有其个人因素。
以上四方面因素,共同促成张大石头独领风骚的指墨。
2018年,张大石头在中国国家画院成立了指墨班,学员来自全国,不少已经在画界小有声誉。从他们身上,张大石头发现了问题。很多学员的共同特点就是已经画得很稳当了,但没有什么特殊性,毛笔使唤得非常娴熟,却怎么也实现不了自己的感觉,难以突破。在学了指墨后,忽然“破”开了,随意生发,艺术水平得到很大提升,进入新的天地。之所以实现这种情况,就是用指墨的“生”来破毛笔的惯性的“熟”,瓶颈一下子打开了。这些例子成为印证和支撑张大石头指墨的重要理论依据。现在,张大石头正在丰富完善他关于指墨的艺术主张和系统的理论体系。
元气淋漓,生生不息,弹指忽然天地宽,中国画的生命力在鲜活的指墨中生长。一幅幅指墨作品是张大石头酣畅痛快的表达,同时它们也表达着张大石头。画史上,前人对指墨的研究相对较少,对于今人而言,这的确是一个可以深挖的空间,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正是因为前人研究的少而无充分的经验可循,难度可想而知。可敬的是拥有旺盛创造力的张大石头有一颗重振指墨旗鼓的艺术雄心,他特别强调,尽管指墨很好玩,但这是个很严肃的课题,他搞指墨是持着很虔诚很郑重的艺术态度的,绝非为了继承这门技艺,亦非偶尔为之游戏猎奇,而是为了学习,真正深入研究和开拓这门艺术,探索中国画更多的可能性。(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