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东
中国是诗的国度。《尚书·尧典》记载舜帝的话说:“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毛诗序》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我们从小学时就学读古诗,“诗和远方”一度成为人们追求的目标。人们茶余饭后也经常阅读脍炙人口的古诗。诗对于我们生活的重要不言而喻。近来,笔者发现我们朗朗上口的一首唐诗,却有两个不同的版本,莫非我们从小熟悉的古诗流传有误?
最近,笔者读了一部清代抄本,是元代诗人凌云翰的《柘贤诗集》,其中一首《集古句送郑彦才赴京》云:“为君书此报京华,凤吹声如隔彩霞。庭下已生书带草,马头初见米囊花。晨摇玉佩趋金殿,夜泊秦淮卖酒家。君在江南相忆否,乌衣巷口夕阳斜。”这首诗是集不同古诗句而成,令笔者惊讶的是其中“夜泊秦淮卖酒家”一句,竟和我们熟悉的“夜泊秦淮近酒家”有异。凌云翰是元明间浙江仁和人,元至正间举人,他博览群籍,通经史,工诗。洪武初以荐,授成都府学教授。他摘录的这首诗句为何不同呢?
众所周知,“夜泊秦淮近酒家”一句取自唐代诗人杜牧《泊秦淮》。笔者查阅《旧唐书·杜牧传》,文中记载:“(杜牧)有集二十卷,曰杜氏樊川集,行于世。”笔者从明刻本《樊川文集》找到这首诗,文中就是我们熟悉的“夜泊秦淮近酒家”。查阅清道光十四年版《唐诗三百首注疏》,文中也是“近酒家”。
莫非清代抄本《柘贤诗集》传抄有误?笔者又从《與地纪胜》找到了这首诗,这部书全文收录了此诗,“夜泊秦淮近酒家”一句在此书竟也是“夜泊秦淮卖酒家”。《與地纪胜》为南宋进士王象之所撰,作者自序作于南宋嘉定十四年,据研究付梓疑在南宋绍定初年,初刻本印数大概不多,流传不广。明代金石家将其中碑记抄出,刻有《與地碑记目》四卷,被收入《四库全书》,而原书却未收入《四库全书》,《四库全书总目》云:“宋王象之撰。……所著有《與地纪胜》二百卷,今未见传本,此即其中四卷也。”凌云翰的“夜泊秦淮卖酒家”到底是从哪个版本收集,现在不得而知,但大概率不会来自元明以前的版本《與地纪胜》,当然更不会是清道光刊板的《與地纪胜》。清代举全国之力修《四库全书》都未找到这部书,足见此书流传极少。笔者读到的这部《與地纪胜》,是中华书局影印道光二十九年刊板。根据前言说明,这个刊板据文选楼影宋钞本刊印的岑氏惧盈斋本《與地纪胜》及校勘记,此书被誉为宋代的“百科全书”,这部地理书的独特之处是,专注于人文内容,节录各地方志、图经中的山川、景物、碑刻、诗咏。四川大学博士生导师李勇先认为:“无论是内容的详实该洽,还是史实的可靠性,都远远超过了以前正史的地理志和地理总志,代表了南宋以前历代疆域政区沿革研究的最高水平。”这部书是王象之“搜括天下地理之书及诸郡图经,参订会粹。”著名地理学家、教育家邹逸麟在《序言》中云:“《纪胜》的资料不仅可信,而且极其丰富,在历代地志中也是极少见的,同时《纪胜》还具有类书的性质,它保存了数量相当可观今已散佚的地志文献。以江南西路为例,其引用今已亡佚的自六朝至宋代的图经、志、记约六十余种(单篇文章不计),如以全书计,可能不下千种。这是一个弥足珍贵的资料宝库。”
如果说“近酒家”是指近岸的酒家,那么“卖酒家”这个词条在其他诗文中有无例证?唐吴融《追咏棠梨花十韵》云“密映弹琴宅,深藏卖酒家。”明代答里麻《西湖二首》云:“一株杨柳一株花,原是唐朝卖酒家。”看来,唐代酒肆在诗中也作“卖酒家”,历代诗人也较多使用。如果在网上检索“卖酒家”,会发现有很多诗文中包含,在此不一一列举。秦淮河边的卖酒家,哪有不是近岸的,杜牧有必要在诗文中讲明远近吗?在此用“近”明显多此一举。如果把“近酒家”理解为杜牧住在靠近酒家的旅店,那更不可能,杜牧非常喜欢饮酒,他停船住宿不可能不住酒家。
宋代距唐代不远,王象之在宋代收集唐代诗文,还是比较容易得到原文的。因此笔者认为,《與地纪胜》版本来源于南宋,“夜泊秦淮卖酒家”辑录于已散佚的唐代古籍,是原汁原味的唐代诗文。
笔者有理由相信唐诗“夜泊秦淮近酒家”一句流传有误,已发现有两例古籍版本,尤其是来源于已经亡佚的宋代影钞本《與地纪胜》可证,原文应为“夜泊秦淮卖酒家”。笔者学识水平所限,愿以此文抛砖引玉,请有识之士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