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阅涵
风从远处的田埂吹来,带着阳光炙热后的麦香,一波波地荡漾过金黄的麦浪。夏天的村庄,在这时候有一种静默而庄严的节奏。每一寸泥土都像被时间烘烤过,散发着厚重的气息,提醒人们,这正是夏收的时节。
麦子,是农人一年守望的回音,而夏收,是他们和大地之间最直接的交流。
天还没亮,村里的人就已经出门。大人肩挑背扛,小孩也提着筐子跟在后头,像一列安静而坚定的队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汗珠,却没有一句怨言。夏收,是沉默的,是要用脚步走出来、用手掌捧出来的。
田埂上,一位年近六旬的农人弯着腰,一镰一镰割着麦子。他的动作缓慢却不松懈,每一刀下去,都是对土地的敬意。他没有说话,只偶尔抬头望一眼天色,再低下头继续。他旁边的儿子,已经多年在城里工作,这次特地请假回村,就是为了陪父亲过这个夏收。他的手生疏了些,被麦芒划出几道红印,却紧紧攥着镰刀,不肯松手。
麦子黄了,人也沉静了。
如今的农业早已不再靠纯手工,但在很多人心里,那一把镰刀仍是一种仪式感。即便收割机能飞快完成的工作,许多人还是愿意先用手割下几垄,就像用手指抚摸一张久别重逢的老照片。那些金黄的麦穗不只是粮食,更像是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一家人一年到头的劳作、四季轮回的盼望。
村边的池塘边,有人搭了个临时的凉棚。农人们轮换着休息,喝口水,喘口气。汗水从额头滑进衣襟,又从背上渗出来。有人抬头望天,说:“今天要抢在午后雷雨之前把那一块收完。”其他人点点头,又站起来奔向地里。
田间没有歌声,但却有一种极有秩序的律动。夏收,不是一场喧嚣的节日,而是一场关于信任、坚持与归属的默剧。
这些年,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多了,夏收的景象也渐渐不如以往那般热闹。然而每年这几天,总有些人会回到村里。也许是为了帮父母分担,也许只是为了站在田埂边,看一眼黄灿灿的麦田,闻一口熟悉的麦香。
人,总归是要和土地有某种联系的。不管在城里走得多远,夏收的这个时节,像一根细细的丝线,轻轻一牵,就把人拽回了最初的地方。
有一年,我在村头采访一个老伯,询问他:“你觉得夏收,有啥难的呀?”
他摇摇头,说:“不难,最怕的是没得收。”
“那什么时候最开心?”
他笑了,说:“就现在。麦子收回来了,人也都在,这一年就算踏实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夏收不只是收麦子,它更像是农人和生活之间的一次握手,是一次情感的归拢。
夜里,村庄安静下来。收割完的地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麦草香。有人坐在屋前的石阶上,看着月亮慢慢升起,耳边还回荡着白天机器轰鸣和脚步交错的回音。这时候,内心是宁静的,就像土地被松过一遍后的沉实。
夏收,是季节的节点,是一年的答案。它不张扬,不热烈,却是中国乡土文化里最深的一笔。麦子熟了,人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