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君
正对着我办公桌的,是大门旁的一排窗帘。抬眼时总见玻璃与窗帘夹缝间,靠近空调处栖着一只琥珀色蝴蝶。薄翅透出蜜蜡般的光泽,翅脉间洇着朱砂痣似的红斑。晨曦泼金时,正午流火时,暮色熔铜时,都会给这只蝴蝶,镀上一层金辉,宛如一幅镶嵌在窗帘上的画,和谐得仿佛它天生就是来配这副窗帘的。
这只蝴蝶,在此停留,已近一年。起初我并未在意,只是奇怪,为何它总是入定般趴在那里,随着窗帘拉动,也是纹丝不动。后来才发现,那是它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紧紧地抱住了帘片的连接线,将飞翔的姿态,永远凝固在窗帘上。我仿佛因此感受到羽翼震颤的频率如古琴泛音,在空调单调的噪音中融入清越的颤音。金属帘轨纵横如经纬,恰似为它织就一方永恒的展台,替它留住了花草绿树间的全部眷恋。也许空调为它挡下了尘世的风刀霜剑,光线斑驳里,人间恒温中,让它的形象不衰,只是生命的底色渐趋暗黄,空调嗡鸣似在低语:有些坚持,本就无关生死、无关成败。
处暑将至,骄阳把空气榨成焦渴的叹息。人困在恒温牢笼里,连感冒都成了奢侈。心情像被乌云压着,一直低落。正茫然时,那只蝴蝶,忽然撞入眼帘,半开的帘条,像正在徐徐展开的画轴,它,俨然成了醒目的焦点,那沉稳的黄,给窗帘的单调,点染了生机,双翅张开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时光的束缚,从这里起飞。
在这个时候,有这么一个生灵,在长条方格的深处,给出了人生跋涉时的缩影。尤其让人震憾的是,它拼尽全力,将一生的淬炼,定格于此。不经意间,油然感受到一种来自心底的安宁。它在这里,再也不必辗转迁徙,可以日日与我相守,默默吸走我的忧思,让我藉以对抗生活的喧嚣,一心守护办公室流淌的时光。在我眼里,它更像一枚褪色的书签,夹在时光卷册里标注着:美不必常新,静亦是力量。即便生命消逝,仍是进取与张扬的符号。
宁静的时光,也可以蕴藏着这么深沉的生命力。这份顿悟,让我顷刻间颓意全消,或许随遇而安,才是最美好的时光。想到庄周梦蝶寓言,此刻方知,不是蝶入我梦,而是我跌进了蝶的永恒刹那。这时候,指尖轻触窗棂,惊觉那抹残影已化作了掌心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