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兢兢
老屋门前的竹帘,“哗啦”轻晃了一下,像是谁在轻轻叩门。
我停下手中的笔,一抬头,月光如细碎的银沙,从窗户外洒进来,铺满了桌面。蝉声不知啥时候停了,墙根下,蟋蟀“唧唧”地拨弄着它的银弦,那声音,清亮又带着几分俏皮。
母亲总爱念叨,处暑就是“出暑”,夏天该走了。可今儿夜里的风,还带着夏天的热乎劲儿,但脾气却变了。它不再像个小毛孩,横冲直撞地往屋里闯,而是像个小姑娘,踮着脚尖,轻轻地绕过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再慢悠悠地钻进屋里,生怕惊扰了谁。
“秋要来了。”我轻轻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话音刚落,“咔吧”一声脆响,从院子里传来。我心里一紧,以为是啥东西断了。可紧接着,又是“咔吧咔吧”几声,像是有双看不见的手,在掰着熟透的豆荚,又像是地下的竹笋,使劲儿往上顶,要顶开那层硬邦邦的土。
我穿上鞋,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赤脚踩在青石板上,凉意“嗖”地一下从脚底往上窜,冻得我一个激灵。再一看,满院的月光都在微微晃动,像是有个调皮的孩子在摇晃。
“是秋在拔节。”我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自己都吓了一跳。可那声音,真真切切就在耳边,就在眼前。
东墙角的桂花树,枝桠在轻轻晃动,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声,像是它在伸懒腰,活动筋骨;西篱下的南瓜藤,顺着竹架一个劲儿地往上爬,每片叶子都抖落着露珠,像是在撒欢;就连墙根那丛平时不起眼的野菊,也悄悄挺直了腰杆,花瓣碰在一起,“嚓嚓”作响,像是在互相打招呼。
小时候在乡下,处暑这天晚上,祖母总爱拉着我去田埂上。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盖住我的耳朵,让我听稻穗灌浆的声音。“你听”,她把脸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稻子喝饱了露水,骨节就‘咯吱咯吱’响,跟小娃娃长个儿似的”。那时候,我总以为祖母在哄我,直到有一天早上,我一看,田里的稻子齐刷刷地冒出了半寸新绿,我才知道,祖母说的是真的。
这会儿的月光,比小时候还亮。我蹲下身,手指碰到一株夜来香。它的茎秆上还沾着白天的尘土,可在这月光里,它却舒展得那么自在,那么开心。花苞“噗”的一声裂开了,像是一个小娃娃打了个满足的呵欠,接着,一股甜香就漫了出来,在夜风里飘啊飘,飘得老远老远。
“原来秋是这样来的。”我小声地对自己说。
秋的脚步,不是惊雷炸响那样吓人的,也不是暴雨倾盆那样急人的。它是那么温柔,那么耐心,在叶子的脉络里,在种子的胚芽中,在虫鸣的余韵间,悄悄地把夏天攒下的故事,酿成了金黄的诗行。
檐角的铁马,“叮咚”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着什么。我抬头一看,月光顺着瓦当往下流,流到青砖地上,汇成了一条银色的小溪。小溪里,几片落叶打着转儿,不急着漂走,像是在听这夜的悄悄话。
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传来,三长两短,惊飞了几只夜鸟。它们扑棱着翅膀飞过树梢,把月光剪碎了,可又在更低的地方,把月光拼成了一个更完整的圆盘。我突然明白了,古人说“处暑三候,鹰乃祭鸟”——— 秋的使者,是带着满满的温柔来的。它不撕扯,不掠夺,只是轻轻地托起夏天的余韵,让万物都能体体面面地转身,迎接新的开始。
回到屋里,案头的蜡烛已经烧了一半。我把它吹灭,让月光洒满信纸。我刚想提笔写点什么,窗外又有动静——— 是那株夜来香,它把最后一缕芬芳,轻轻地别在了秋的衣襟上,像是在跟秋道别,又像是在迎接秋的到来。
秋啊,你就像一位慈祥的老爷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带着岁月给你的智慧和温柔,悄悄来到了我们身边。你用你那温暖的大手,抚摸着世间的万物,让每一株植物、每一只小虫子,都能在这温柔的过渡里,完成生命的成长和蜕变。
等明天太阳升起来,所有的拔节声都会变成枝头沉甸甸的果实。那是你给我们的礼物,是成长的力量。此刻,我就守着这满院的月光,听你在夜里,把成长的故事,讲给每一颗愿意听的心。让这份温暖和希望,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陪我走过一个又一个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