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凤
　　“霜打过的青菜，是甜的。”母亲说。我提了竹篮，跟着她，一脚踏进深秋的菜园里去。
　　深秋的园子，景象寥落。南瓜藤蔓早已枯黄，蜷缩着。唯有那一畦青菜，撑开一片肥腴而沉静的绿。每一片叶子的边缘，都镶着一道被霜风吻过的枯黄，像一本旧书页边的批注，写着些关于忍耐与成熟的话。
　　将青菜采回，新挖的芋头丑得很，浑身的泥土，毛茸茸的，像一个个睡眼惺忪的小兽，挤在竹篮的一角。母亲是处理它们的好手。她坐在小凳上，用一把旧刨刀细细地刮去那层棕褐色的外皮，动作舒缓而有节奏，仿佛不是在劳作，而是在解开一件自然的礼物。外皮一去，便露出里面白玉似的肉，润泽而光洁，沁出些乳白的汁液，粘稠稠的。这时候，一股更浓郁的土腥气的芬芳弥漫开来。
　　厨房里的秋日仪式，悄然开始了。灶膛里的火，“呼”的一声燃起来，明亮而欢快的橘红色呈现出来。铁锅里的水汽氤氲着，将玻璃窗蒙上一层柔软的纱。青菜下到锅里，与滚热的油相遇，“滋啦”一声，苍绿的叶子便在瞬间软化做一团柔顺的碧玉，清甜的香气，受了热的激发，猛地迸发出来。而芋头则沉在瓦罐的底部，与几块洁白的豆腐做伴，在文火温柔地舔舐下，慢慢咕嘟着。香气一丝丝地融入汤里，将那清汤也染得醇厚起来。
　　待到饭菜上桌，一碗是碧莹莹的炒青菜，一碗是奶白的芋头豆腐汤。先夹一箸青菜送入口中，清甜的滋味，仿佛将一整个秋天的风霜雨露，都浓缩在了这一片叶子里。再喝一口芋头汤，芋头已在舌上化开，粉糯糯的，有一种妥帖的温暖，从喉头一直滑到胃里，舒坦极了。
　　“人如其食”，我们吃下去的是什么，身体里便会长出什么。在这寒凉的秋夜，我们吃下经了霜的青菜的清甜，便也吃下了一份面对凛冽的从容与坚韧；我们吃下这来自泥土的芋头的醇厚，便也吃下了一份对于大地的感念与依恋。我们的身体，何尝不是另一片小小的田地，收藏着四季轮转的密码？
　　春日的萌发，夏日的勃发，到了秋日，便该是这样一番沉淀、收敛的光景。那霜打的滋味，那泥土的芬芳，最终都化入我们的骨血，成了我们的一部分，教我们懂得，生命的丰饶不在于表面的繁华，在于内里的经受住风霜的甘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