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娜
书房北墙立着个老式文件柜,榆木的,漆色斑驳。柜子不装文件,专收字纸,那些写满字、却又无关紧要的纸片。友人笑我收破烂,他们不懂,这些泛黄的纸片里,住着比档案更真实的人生。
最上层是儿子的成长史。一张皱巴巴的拼音作业,“春天”的“春”字写得东倒西歪,旁边有我用红笔画的星星。那是他第一次完整写对这个字,兴奋地举着满屋跑。下面压着张初中物理试卷, 59分,卷角处有泪痕。中间那格属于父母。母亲的信总是工工整整,信纸带着淡淡的樟脑味。“天凉加衣”四个字,从高中写到去年。父亲的字潦草,最爱在旧日历背面写诗。有张 2003 年的日历,背面写着:“昨夜春雨急,新韭破土出。”那时他刚退休,在院里种了畦韭菜。如今韭菜还在,写诗的人却已远行。最下层是我的青春。大学话剧社的台词卡片,《雷雨》里周萍的台词用蓝笔标着重点。第一份工作的辞职报告,领导批了“惜才”二字,其实是因为和同事处不来。
这些字纸看似杂乱,却自有章法。按着时间顺序排下来,就是一个普通人的半辈子。没有惊天动地,却满是生活的质地。
字迹会说话。儿子的字从歪扭到工整,再到如今的龙飞凤舞,见证着一个生命的绽放。母亲的字越写越慢,最后几封信,笔画有些抖,像秋风中摇曳的芦苇。我的字倒是越来越像父亲,特别是那个“家”字,最后一笔总爱往下坠。纸的种类也藏着时代。最早的是带格子的稿纸,后来是打印纸,现在多是便笺纸。唯有母亲坚持用信纸,她说字要写在专门的纸上,才显郑重。
有时趁着阳光很好,我把这些字纸一 一取出晾晒。微风翻动纸页,不同年代的墨香在阳光里交融。母亲的信纸簌簌作响,像是还在叮嘱,父亲的诗词在光里泛金,仿佛刚写的墨迹未干,儿子的作业本哗啦啦翻动,又回到那个举着满分试卷奔跑的午后。
我坐在满地的字纸中间,像是坐在时光的河流里。这些平凡的纸片,比任何史书都更真实地记录着普通人的悲欢。最珍贵的从来不是功成名就,而是这些看似无用却充满温情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