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顺荣
霜降过后,老家后山的山楂树该红透了。我攥着母亲寄来的柿饼,忽然想起去年深秋陪她上山摘山楂的情景——— 晨雾把山路泡得软软的,脚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远远望见那片红时,母亲忽然停下脚步:“你外婆以前总说,山楂要等霜打了才甜,就像日子,熬一熬才有滋味。”
那片山楂林是外婆年轻时栽下的。20世纪70年代,村里缺医少药,外婆跟着赤脚医生学认草药,偶然发现后山的野山楂能开胃消积。有年冬天,邻居家的孩子积食发烧,哭闹着不肯吃饭,外婆便挎着竹篮上山,摘了满满一筐红果。她坐在灶台前,把山楂洗净去核,和冰糖一起放进陶罐里熬煮,咕嘟咕嘟的声响里,酸甜的香气漫满了整个屋子。孩子喝了两碗山楂水,当天就退了烧,从此,外婆的山楂膏成了村里的“宝贝”。后来每到山楂成熟季,常有村民提着自家种的蔬菜来换山楂膏,外婆从不推辞,总是多给人家装两勺,说“都是邻里,别计较”。
我小时候总缠着外婆去摘山楂。她的手粗糙却灵活,指尖在红果间翻飞,不一会儿就能摘满半篮。有次我贪心去够高处的山楂,差点从坡上滑下去,外婆一把拉住我,把我护在身后:“慢些,红果跑不了,你摔着了可不行。”她摘下最红的那颗山楂,在衣角擦了擦递给我,入口先是微酸,嚼着嚼着就渗出甜来,那滋味,我记了许多年。后来我上学了,每次开学前,外婆都会装一罐山楂膏让我带去学校,说能治我上课犯困的毛病。我总嫌罐子沉,直到后来在外地读书,才懂那罐子里装的不是山楂膏,是她放不下的牵挂。
后来外婆年纪大了,爬不动山,就把山楂树托付给母亲照料。每年霜降,母亲都会按照外婆的法子熬山楂膏:先把山楂煮软,用纱布挤出果肉,再和麦芽糖一起熬到浓稠。熬膏时火候最关键,火大了会煳,火小了又不挂勺,母亲总守在灶台前,时不时用勺子搅一搅,鼻尖上沾着细密的汗珠。有次我问她:“现在超市里什么山楂制品都有,何必这么麻烦?”母亲指着罐子里的红膏:“你外婆说,亲手做的东西,有心意在里面,吃着才安心。”
去年秋天,我带着几个同事回村。刚到村口,就看见山楂林前围了不少人——— 原来是村干部帮着村民开了直播,大家正拿着手机,对着满树红果介绍:“我们这山楂没打农药,熬膏、做糖葫芦都好吃,想尝的朋友赶紧下单!”母亲也站在人群里,手里举着一罐山楂膏,笑着说:“这是老方子熬的,小孩大人都能吃。”朋友尝了一口,连连称赞,当场就订了十罐。那天下午,山楂林里满是笑声,红果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的红宝石。
离开老家那天,母亲给我装了满满一后备箱的山楂制品:有熬好的山楂膏,有晒好的山楂干,还有她新做的山楂果酱。车开出去很远,我回头望,还能看见母亲站在山楂林前挥手,红果的颜色,映得她的身影格外温暖。
前几天给母亲打电话,她兴奋地说:“今年山楂收成好,村里办了个山楂节,好多游客来摘山楂、吃山楂宴,你外婆要是还在,肯定高兴。”我握着电话,仿佛又闻到了那年秋天的酸甜香气,想起外婆说的话:“山楂红了,日子就有盼头了。”
如今,每当我在城里看到卖山楂的摊位,总会想起老家的山楂林。那漫山的红,不仅是秋天的颜色,更是外婆的牵挂、母亲的坚守,是村里人数着红果过日子的踏实与希望。风里又飘来山楂的香气,我知道,那抹红,早已融进了我的血脉,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