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昆
　　母亲的竹蒸笼摞在厨房的碗柜顶上，三层叠在一起，像座小小的竹塔，笼盖的边缘已被蒸汽熏得发黑，竹篾却愈发温润，透着琥珀般的光泽。
　　每逢重要日子，母亲就会请下蒸笼。腊月二十八蒸年糕，七月十五蒸巧果，还有我们生日时的寿桃。她先用温水把蒸笼泡软，再用新买的屉布铺底。我在灶下添柴，看蒸汽顺着笼盖的缝隙袅袅升起，带着竹子的清香和食物的甜香，把整个厨房熏得如同仙境。
　　最难忘的是蒸年糕，母亲把和好的糯米粉倒进笼屉，用筷子扎出几个气孔，然后盖紧笼盖。她守在灶前，不时侧耳倾听锅里的动静。“火候到了。”她总能从咕嘟声里听出玄机。掀开笼盖的刹那，白雾弥漫，金黄色的年糕像轮满月嵌在竹笼里。母亲用筷子蘸了凉水，在年糕正中点个红点，像给新生儿点上朱砂。我考上大学那年，母亲蒸了八宝饭。她把红枣、莲子、青梅在笼屉里摆成“前程似锦”四个字。蒸汽缓缓升起，她的眼眶也湿润了。
　　如今母亲年迈，蒸笼用得少了。有次我发现笼屉长了霉斑，说要扔掉。母亲急忙拦着，用砂纸细细打磨说老物件用着顺手，新笼屉蒸不出这个味儿。去年她自己过生日，母亲破例蒸了一次寿桃，因为之前她自己过生日是从来不蒸的。她颤巍巍地捏着面团，手指已不如从前灵便。我把着她的手一起揉面，就像小时候她把着我的手教我做面食，蒸汽升腾时，我看见她笑了，笑容在雾气里格外温暖。
　　现在这套蒸笼传到了我手里。妻子起初嫌它占地方，直到有次蒸螃蟹，才发现竹笼蒸出的海鲜格外鲜甜。如今每逢周末，她都会学着母亲的样子，用这套蒸笼给家人做点心。昨天整理厨房，三岁的孙子指着蒸笼问：“奶奶，这是什么呀？”母亲把他抱到膝上：“这是咱家的传家宝。”孩子的小手摸着光滑的竹篾，忽然说：“香香的。”
　　是啊，这蒸笼里确实藏着香味，是年糕的甜香，是包子的麦香，是岁月沉淀的竹香，更是母亲用一辈子熬煮的，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