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语宁
记得那是他们高中阶段的最后一次升旗仪式,送他们离场时,本应是高一高二的学生齐喊“高考必胜”,结果整个操场静悄悄的,突然就响起了“追梦赤子心”的歌曲。我当场泪奔,第一次觉得高考离我那么近,再过两年就该轮到我们这批学子了。记得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是在高考的前一天,我和妈妈走在彩云城,看到一些关于“高考加油”的横幅,妈妈说再过几年就轮到你参加高考了。当时我们是把高考当成一个玩笑来说的,觉得那是一件还很遥远的事。彩云城当时还挺繁荣,算是开发区当年最繁华的地方了。我们花了几块钱,在路边测了身高体重,妈妈说我又长高了。
听到那首“追梦赤子心”,我瞬间回到了在加拿大的时光。那年暑假我去加拿大游学一个月,每天都听这歌,觉得这歌很立志很好听,就当成起床铃。铃声定的是六点,事实上我每天到七点才起床,在半梦半醒之间,这首歌几乎每天都反复播放一个小时。时光一去不复返,再也回不去了。下次再去加拿大,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跟一起游学的小丹说起这歌,她感同身受。她当时住在我房间的斜对面,每天早晨都能听到这首歌的铃声。真的好怀念那段时光。
高考的氛围越来越浓了,学校挂起了条幅,很有仪式感。我本打算拿相机去拍照,昨晚请妈妈帮给相机充电,特意叮嘱她别忘了把电源打开,因为之前发生过充了半天电却没开电源的事。她说好,结果今天早晨一看,相机仍然没有电。我走在校园里,想到相片没有拍成,觉得有些遗憾。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不必遗憾,这场景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记在了我的心里。我已经成为这其中的一份子。他们走过的路,他们熬过的夜,我也终将经历与体验。
车子一路颠簸,在一处断崖前面停下。我们下了车,放眼望去,是一片淡黄的枯草,一棵紧挨着一棵,没过了膝盖。我们沿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向上爬,边走边听爸爸讲述他小时候的故事,听他讲怎样推着车小心翼翼地从陡坡往下走,听他讲怎样对写作产生了兴趣。不知不觉到了半山腰,沿路有几棵枣树,光秃秃的枝干上结着零星几粒小小的果实。我向这枝条后面望去,枯草茫茫一片,随风沙沙作响,有一种非洲大草原的既视感。若不留意,极易忽视了路的侧面是处断崖,草的覆盖使这陡崖看似柔和了许多。这是爸爸的故乡,我们一起回来过年。他带我和妈妈一起来到山野,给我们讲述过去的事。这空旷的山野有些荒凉,这不是我所熟悉的环境。以前每次在泳池里游泳时,听到水流从耳旁流过,望见眼前深蓝色水波汩动起来时,总感觉阴冷,仿佛身后有一条鲨鱼悄无声息地跟随着我。置身老家山野的这片荒草中,我却没有被猎豹紧盯的感觉,反而很是从容,有一种安全感。这里只有天的蓝,草的黄,还有枣树上的点点的红,给人岁月静好的感觉。没想到村子附近还会有这样一处地方,远离了万家灯火,没有喧嚣,就连飞鸟也不忍打破这里的宁静。此刻,只有空旷的山野,还有爸爸年少时就在心里播下的作家梦。
爸爸看着不远处的村庄,好长时间沉默不语。他问我:“你们这一代人是怎么看待乡愁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我从小在城里长大,有爸爸妈妈的宠爱,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是乡愁。乡愁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写在纸上的名词。爸爸工作忙,很少带我回老家。有一次跟同学聊天,她说到了她家过年,每天都是有固定的内容和程序的,大年三十要做什么,大年初一要给谁拜年,然后一直到初五,每天都有“规定”,要去谁家走亲戚。她们是按照乡村的传统来过年的。而我的年,几乎过了初一,就结束了,我们就返回了城里。
印象最深的一次,爸爸说带我去看看家里的农田,他一路上说当年他是怎么干农活、怎么出力流汗的。我们走出了村庄,走向一片田野,爸爸却找不到自家的田地了。他在田野里迷了路。我看着爸爸的神态,故意嘲讽他。他说农村的变化太大,这么多年没有下地干农活了,都认不出自家的田地了。我故意笑话爸爸脱离农村和劳动太久了,整天坐在书房里,连自家的田地都找不到了,原来作家的乡愁都是写在纸上的啊。爸爸沉默不语了。
爸爸沉默着,我看到他的眼里有泪,他怕我看到,就故意仰头看天。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