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启昌
“咕、咕、咕……”“喳、喳、喳……” 第一场秋雨终于在人们的久盼中淋下来了,从半夜开始,一直下到天放亮,焦渴的田园一下子滋润开来。天尚未完全亮透,几只珠颈斑鸠和四五只喜鹊便相继栖落在村西崖老杨家东院墙根儿的榆树上和刺槐树上吆吆喝喝打起了“嘴仗”。古稀之年的老杨熟悉这“咕咕”“喳喳”的动静,即使声大扰了重孙的甜梦,他跟银发覆顶的老伴,还有左邻右舍的街坊们也都不会责怪,大家都喜欢长久聆听这些格外悦耳的鸟鸣声。 老杨住在村西崖西南头,比较住在村子当央的户,他家的房前屋后宽敞一些。许是家道传承呢,老杨也跟父母一样喜欢苗木花草,一有空闲老爱端祥自家院落,见有空地儿,要么移来几墩小苗栽插,要么挥锨舞镐凿坑种点,一年到头碎工夫大都花在这上头。勤快人总能采撷着辛苦换来的果实。春来时,老杨家的院落间花儿开得五颜六色。樱桃花白,蜜桃花粉,月季花红,打碗花紫。及至春末,院落间早己是蜂飞蝶舞了。进到夏天,老杨家的院里更是生机盎然。树木枝叶、瓜藤豆蔓都似着了绿色浓墨,在老杨家的院墙内外、东西厢顶、羊栏兔舍,还有门楼之上、屋山两端肆意涂抹,偌大的院落仿佛蘸足了季节给予的浓稠油彩。响蝉嘶鸣,蝈蝈合唱,落在枝头歇脚的一群群叫不准名字的鸟雀其叫声混搭一起,说不清院落里回绕的是一种怎样的腔调,但老杨像是听得懂。他见有村人来,爱捋着花白胡须道:“这是鸟雀跟昆虫们在唱歌呢!你细细听,有的鸟儿恐是在开小差,私底下还交头接耳地拉闲呱哟!” 过了处暑,天气不再像盛夏那么气势汹汹,从早到晚炎热闷潮,不光搞得人身上黏黏腻腻,就连院落间的枝叶藤蔓也给弄得低头耷脑,像是丢了魂魄似的打不起精神来。淋一场透犁雨水,充盈着凉意的秋风自北向南轻拂几回,老杨家院落里的苗木枝叶、藤蔓绿植跟坡野大田里的各色庄稼一样陡然支棱起来。舒展过“腰肢”,各自便急不可待地在秋意渐凉的舒坦时节爬高长个、绽花坐果。老杨每年都盼着这样的光景,摘了头上遮阳的竹笠,扯了脖颈上擦汗的毛巾,抖擞精神乐滋滋地挨着院落一端,仔细地理叶顺藤、搭架整蔓,给染绿庭院、妆美院落的每一枝、每一叶以亲昵抚慰,像关爱自己的晚辈一样,给予其生长的期待,给予其长成的厚望。 老杨跟老伴暮春在东院墙根儿凿坑种下的眉豆,藤蔓早己爬上墙头,紫红的穗花芳香散尽,成串的月牙状紫色眉豆角已长如拇指。院落东南角出土生长的苦瓜蔓子也已爬满槐木杆子搭起的瓜架,潜在架下举头望,一拃多长的青白色嫩苦瓜倒挂细蔓上,如硬币一般大的白色花朵嵌在叶蔓之间尽力地授粉结果,似在打着气赶在霜降前再挂一茬新果子。老杨设立在西院墙中间的门楼间口格外大,门楼顶上此时已经被佛手瓜藤遮盖得严严实实。老杨拽过竹梯攀爬登高,他乐见的秋凉佛手簇拥来的景象终于呈现开来。“老伴呀!平日舍得撒汗水,到头赢摘金果子,这句老话真的含着道理哟!”扶梯的老伴虽未瞧见门楼顶上今年挂藤的新佛手瓜,但从老头子口中的话语里想象到了中意的丰产情景,遂顺口应道:“老辈人传下的话,对后人可都是有用的哩!” 秋日的傍晚,落日余晖把老杨家的院落镀上了一层好看的金黄色。一辈子不愿意闲着的老杨仍在自家的院落间兜转,看自己亲手种植的瓜瓜豆豆、花花草草,弄他自己亲手搭起的豆架瓜棚,欣赏他不吝啬体力精力花工夫营造的充盈着诗意的庄户院落。余晖褪尽,老杨才在老伴的招呼声中推门进院。摇扇落座间,老伴已将素炒的青菜、凉拌的佳肴端上桌面。古稀之年的老两口对桌而坐,在银色月光的映照中就菜下饭,话题照例是眼下的好日子、有出息的儿女、活泼好学的孙子孙女,还有自家的给金子都不换的桃花源似的宽敞院落。 我家与老杨家是前后屋邻居,父亲跟老杨一样有着爱家情结。除了栽绿植、种花草,从医的父亲还爱用田地里收获的庄稼籽,用菜园里采撷的瓜瓜豆豆装饰院落。暮秋,父亲将新收的金黄黄的玉米棒子、红火火的高粱穗子,以及成串的羊角辣椒、编成长条的蒜辫子和留做种子的长豆角、短扁豆,搭配着悬挂在屋檐下,还拴挂在院中的梨树上、槐树上,每每推门进院,眼帘里总会映进一番暖心恣人的画面。父亲好客,临近傍晚秋凉爽身,老爱唤我去邻居家招呼人家进院落茶叙,一壶茶就着总也拉不完的庄户呱直到月升中天。 立村近六百年的老家村子七八个姓氏,鼎盛时三百多户人家,所有村人都秉持着好的传统,将一个个院落弄成了似画盈诗的生活场域。 嵌在山沟里的老家村子,每一处院落都是村人生活的核心场所,它融有生产、生态和文化功能,除此,它还融着一份在村人心里浓得化不开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