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中正
在村庄,遇见一群羊。
我遇见它们的时候,正是秋天。
那群羊很白。它们中的每一只都很白。我在离它们不到两里的地方,看见它们,以为是一团团的雪,还以为是一团团的白云。
山道不是很宽,山道两旁还有一些满含秋意的杂草。那群羊在秋天的山道上行走,走在前面的羊,胆子大一些。我看着它们行走,它们行走的速度很缓慢。它们往往会在一个弯道很急的地方,在头羊的引领下,很自如地蹦跳下来。渐渐,那群羊就从山道上走下来了,有秩序,又没有秩序。有时候,它们中的某一只会稍稍加快点脚步,走到另一些羊的前面挤挤擦擦。它们中的某一只会用并不锋利的羊角在另一只羊的腰上,轻轻地摩挲几下。有时候,它们中的某一只会对着同伴咩咩地叫一声或几声。
一群羊就那么走下来了。有时候,我觉得那些羊不是走下来的,是像云朵一样飘下来的。我是在那群羊走在村道上遇见它们的。村道是硬化过的,比山道宽多了,也比山道喧闹多了。
一群羊在村庄真实地生活着。它们没有想到,我会与它们相遇?我只是觉得,它们没有把我当外人,见到我,它们没有显出惊慌和失措。
站在村道边,让那群羊从我身边经过。那群羊渐渐走向云高叔低矮的家。那群羊是云高叔的。云高叔想到要喂羊是在他的女人出走后的那年。女人出走10年了。在那10年中,很多人劝云高叔出去找找,或许还能找得到。云高叔也有出去想找的想法,只是后来放弃了,云高叔就在家里养羊。
我跟云高叔同住一个村,且隔得很近。我也劝过云高叔,找一个相好的,把日子过踏实,过好。云高叔却摇头不依。
平日里跟云高叔的几次相处,我觉得云高叔很固执,固执到跟自己生活的女人也懒得去找,固执到再去找一个相好的也不愿意。后来,我觉得与云高叔隔得很远,至少,心灵上,想法上。他不应该在生活中有遗憾,更不应该有家的缺失。
当云高叔告诉了我的一个事实后,我彻底地改变了对他的认识。云高叔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把家弄散了,有过悔也有过恨。人一辈子不可能活在悔和恨里,虽然家不成家了,但自己还有一个家,那就是他跟一群羊的家。
云高叔的一席话,让我思考了很久。我觉得,把不足以称为家的家当家,跟一群羊成一个家,云高叔不容易。
我尾随那群羊,直到暮色合围,直到云高叔站在家门前,看着羊一只只走进他的羊圈。
能与一群羊相遇,于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一直在村庄寻找,我深信村庄还有一些我非常喜欢的事物。譬如花朵和会飞的种子,譬如流水欢快的小溪以及在小溪中游来游去的鱼。譬如,在月夜里有着缤纷叫声的阳雀。只是,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和这些事物很久不见。
有时候,我在想,我愿意回到跟羊生活在一起的村庄,愿意回到那种安静和平常之中,愿意跟羊在一起,跟那群羊的亲昵的叫声在一起,跟无怨无悔生活的云高叔在一起。
一群羊,在村庄,在秋天,用它们的走动,甚至叫声打动了我。
遇见一群羊,让我成为秋天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