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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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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西门走,无论一天的中的哪个时刻,都不会有阳光劈头而下,山中林木极多,恰到好处地掩住了上山的路。从远处看,找不到一条人工修过的道路痕迹,有的是鸟语花香,清风拂面,有的是人影与树影的相映成趣,闪烁婆娑。
  一路山水,逆着泉水的方向,拾级而上。会听到一股淡淡的流水声,还有无数种鸟儿的欢声笑语,那些流水声,不似能言善辩的大江大河,滔滔不绝,停不下来;也不似白乐天的《琵琶行》,低沉婉转,如泣如诉。那水声自然而灵动,跟着群山的走势,或隐或现,跃然无痕。鸟鸣像极了山里的流水声,节奏均匀,嘹亮动听,行至数步,便已与之融为一体,浑然不觉。或许是它们在讲山里的传说,亦或许是在对来来往往的游客评头论足。
  水帘洞不似花果山,这里的水帘洞很少遇见猴子,但是当行人虔诚地迈进去,小心翼翼走完999阶,俨然一群物化的灵猴,是人是猴,是鸟鸣是水声,在群山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有些水从山半腰泻入,抬头的时候,会有些水汽朦上额头,前面的隐约可见,云里雾里,恰似是玉人来。
  近水的草木,格外柔软,它们遗传了水的温和,虽然体型庞大但不卑不亢,谦逊而低调,于每一个路过的行人面前,轻轻欠身,那是迎客的手势,也包含了对大自然的敬畏,迎来送往,聚散皆自然。山中古木甚多,腊梅,杜鹃,珍珠梅,君迁子,野海棠,枫杨古木,看惯了生死枯荣,看惯了聚散离合,也许它们才是山中真正的修炼者,不以世间任何之事所移,风雨无常久了,真的可以禅定。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尽显禅机。
  如果你是为了群山之中的光明寺而来,那一定还得坚持一会,那里有一座山的秘密,也有数百年藏匿的历史。饱读经文的草木,从松风径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光明寺的兴起源于蜀僧心空,但是在此之前,这座山里早已有庙,庙周围的草木同样虔诚,被点化得大彻大悟。一座山的灵气,不一定需要大庙大宇的润泽,有一颗虔诚之心就够了,就像走进庙里的人,不一定是位受戒的和尚,可能只是在一瞬间产生了一丝敬畏,就有足够走进去的理由。光明寺香火旺盛,听惯了钟山的草木,在此格外笃定,这辈子,没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了。

  五莲山的石头奇多。在山里,裸露于地面的、欲望最小的除了植物就是石头了。亿万年前,这里是海,也曾留下过一条鱼的梦想,也曾有海底的螃蟹试图爬出水面,爬到高高在上的天空。穷极一生,它们留在海底的痕迹,终抵不过一阵暗流的冲刷,所谓得失,瞬间就没了。或许只有石头可以永垂不朽,那些妄图在石头上留名的珊瑚,在亿万年后也了无痕迹,风沙不用多大,正好能够磨灭一切就好。石头站立的地方,曾经是汪洋大海,而今是蔚然蓝天。石未动,世界动,意念坚定总能换来丰满的果实。
  以一名外来者的身份路过那些石头,有时是一只蚂蚁,有时是一滴露水,有时是首山歌的回声,有时是举着油纸伞的江南游客,总之遇见石头就对了。你在看它时,它也在看你呢,如果你没有发现这一点,它会难过的。别动手,即使最柔软的抚摸,也会对石头造成伤害,石头拥有一颗玲珑剔透之心,易碎。如果未经允许,就摸滑了一块石头,这是无礼的,得留些棱角面对可能遭遇的残酷。
  五莲山的石头在海蚀后又经历风蚀,外面显得圆润,像山里长出的一朵朵巨大的蘑菇,风吹日晒,秋雨寒雪,皆亭亭玉立,不倒。苏东坡曾美誉五莲山“其秀不减雁荡”,现在想来“奇秀”二字,恐怕多来源于山里的石头。山不算高峻,但是被这些不同面孔的石头修饰后,山也变得崎岖起来。这种崎岖,是历经沧桑的纵横,是千沟万壑的悲喜,是一阵阵秋风吹熟的秘密。
  接近光明寺的石头最过柔软,它们接收了更多的雨水和疑问。下雨的时候,水顺着石头,缓缓流下,有些进入庙里,冲掉信男善女遗落的脚印。有些进入谷底的低洼处,养活那群默默无闻的小花小草,一春一秋,一草一木,从无止息。石头的一生,就是人类的一生,只不过石头喜欢沉默,许多事忍着,不说出来。
  有一块最大的石头,被雕成了一尊佛,它长在山里,立在天地中间,受尽世人的供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寺里的觉照住持在修复光明寺时,发现寺院藏经楼后、大悲峰西侧有一巨石雄奇高大,酷似一座石佛身影,经请能工巧匠雕琢佛首,即成一高28米、宽16米,妙相庄严的本师释迦牟尼坐像,并由茗山大师定名“五莲大佛”。此佛宛如天造地作,实属江北独尊,为五莲山平添了一道绝世景观,由此五莲山大佛因此而得名。
  一年后,一株映山红,出现在了大佛的怀中,仅有的土极少,高处风大,高处日烈,高处不胜寒,高处寂寞广无边,没人知道它是怎么活下来的。现在的人,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走过去,都会发现,花已欣欣然,粉红数点。
  众生慈悲。

  杨召相是五莲山脚下胡林村的一名护林员。整个五莲山西麓,都是他的看护范围,像那些松树和山里的鸟一样,在他眼里,五莲山就是他的领地,对于任何可疑的介入者,都必须经过他的重重审查。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杨召相就开始巡视这座大山了,那时候没有护林员一说,他的巡视完全出于对这座大山的敬畏。
  每一块石头在什么位置,每一棵树有什么变化,哪里的鹌鹑又添了新窝,哪道谷里蘑菇最多,没人比他更清楚。在他眼里,一草一木都是孩子,一朵野花的凋零、一块山石的滚落都会让他感叹很久。
  他说他不信佛,虽然五莲山附近信佛的人很多,且光明寺是方圆数百里内最有名的皇家寺庙,但是他不信佛。有时看到从窝里掉出的小鸟受伤,他会心疼,会把它捧回家,精心喂养后放生,但是他也吃鸡肉猪肉各种荤食,烟酒不戒。他不会去庙里磕头烧香,但是他也会去死去的坟场拜祭,怀念或许比索求容易的多。
  杨召相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求什么呢,该看的风景都看过了,该去的地方也去了,守着这样一座大山,比守着一堆金银有意义。
  清明节,又在山脚下遇到了他,他从不远处的坟场回来,面色平静,没有任何悲伤。
  “上山?”
  “上山。”
  “还爬的了吗?”
  “你们能爬,我就能爬”,连看都没有看我,他便去掰开挡在道路中间的葛藤了。
  那藤爬的比人高,他双手很小心,像侍弄自己的掌上明珠,轻轻拉开缠在树枝上的触角,然后顺着藤生长的路线,缓缓地挪动。每一个动作都很谨慎,这让我想起来庙里进香的香客,好像在菩萨面前,也是如此。
  “要不要帮忙啊?”
  “不用,你们和它不熟,它会发脾气的。”
  说话间,他那驼起的背再次直了起来,我看到那踮起的脚尖特别有力,下面的石头估计也感受到了。石头好像变软了一些,让那些多余的力量轻轻散去,散入广阔无垠的大地之中,那里有无数人的一生。
  群山静了下来。葛藤还在睡梦中,它们不知道它那脆弱的叶子已经在一个人手中慢慢移到了另一个世界。风调雨顺的山里,万物自然生长,偶有例外,也不会出现在五莲山西麓,因为这个朴素的护林员在,这个高大的男人在。
  “可以了吧?”
  “恩,这家伙淘气,去年就长到路中央了,我给它挪开,过了几天又长了回来”,说这话时,就像一个家长在描述自己的孩子。
  “但是有段时间我病了,没来得及上来,七八天后我发现长在路中央的部分被人折断了,气得我好几天没理它”,他娓娓说着过去的事,后面的话渐渐隐失在大山深处了,我没有听见,但是会有听见的吧。
  他继续挪动着那株植物,整个过程,自然,娴熟,清缓,稳重。没有什么动作比这一刻更真诚了。太阳把稀疏的阳光洒满杨召相头顶,脚底跟着熠熠生辉。亮了,整个杨召相。某个瞬间,我差点以为他就是一尊佛。
  杨召相是五莲山脚下胡林村的一名护林员,现已70多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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