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拤碓推磨忆娘亲

  孙树金
  那些年,拤碓推磨是每个日照媳妇都要从事的日常劳动,也是母亲结婚以后几乎每天都在做的事情。要吃饭,就得拤碓推磨。我知道,碓分为糍碓和拤碓两种。糍碓和拤碓的区别在于碓嘴子和碓臼子上,糍碓碓臼子深,碓嘴子长,主要作用是给粮食去皮。卡碓碓嘴子短碓臼子浅,主要是把粮食捣碎成渣或面。我家的碓是糍碓。我长大后常听母亲说这样一句话:“我进了这个门,糍的粮食可以堆成山,推磨走的路比十个万里长城还长。”我不知母亲这说法是否准确,但母亲糍碓留下的后遗症我是亲眼目睹,现在想起依然难过不已。
  母亲结婚后,全家六口大人吃饭。那时我家单干,有近十亩地。父亲身强力壮,样样农活拿得起放的下,是出名的庄稼把式。大伯头脑灵活,账盘算的门清。我家地里打的粮是吃不了的,可直接卖粮食,但又卖不了高价,于是大伯就想出一个能提高粮食价格的办法。那就是把吃不了的大麦、小麦、高粱、谷子、糁子等用碓糍去皮,再卖“麦仁”或“米”。这样就提高了粮食的价格,同重量的粮食可以多卖一些钱。糍下来的皮和糠还可以喂牲畜、家禽。这样钱是多挣一些,可母亲就没有好日子过了。那时的母亲每天鸡叫头遍就起床糍碓。天亮就得糍完十几到二十斤不等的“麦仁”或米,奶奶和我的几个姑是打下手的。碓主要是母亲踩踏。因为长时间的坐杌子糍碓,她的屁股上磨出了疮、结成了茧。我十多岁时,看到母亲这样,不明白是何原因。
  母亲还说:“你大爷每天鸡还不叫,就叫全家人起床,各人干早己分配好的活,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攒点钱就买地,要不是入社了,他还想过成地主呢!”母亲说起大伯,仍有未消的恨意。那时正学习《半夜鸡叫》那篇课文,我脑子里突然就把大伯和周扒皮联系了起来。其实大伯也是个很可怜的人,一辈子没结婚,管这管那,固执己见,不听人劝,认死理,公社化后还挨了批斗。母亲说:“你大爷就是煮熟的鸭子,皮碎肉烂光剩下嘴了。”
  那个年代,要想吃饭,除了拤碓,更重要的还是推磨。磨分两种,一种是专门推麦子磨面的,叫大磨。这种磨磨扇大,但是磨盘薄,麦子在磨里面走的路长,磨的粉也细一些,我二奶奶家的磨就是大磨。我家的磨是小磨,也叫水磨,磨扇小一些,但是厚度大。主要是用来推煎饼糊子和推黄豆用的。记得小时侯,每逢过年过节做豆腐,我家的磨从早到晚是不得闲的,邻居们都到我家来排号推黄豆,因为附近就我家这一盘磨磨出的黄豆糊子最细腻,同等重量的黄豆做出的豆腐最多也最好吃。
  小时候,我经常和二妹一起帮母亲推磨,每次推磨母亲都是鸡还没叫就起床。粮食是头天晚上泡上的,把磨拾掇好后,她自己先推一会,可是那磨太沉,到实在推不动了再叫我们。我和妹妹只要一上磨,就叫母亲拉呱给我们听———那时称讲故事为拉呱———,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人行好事莫问前程》《包公的故事》《玉堂春》《烟的故事》《酒的由来》《二十四孝的故事》。还有很多成语故事,如龟免赛跑、守株待兔等。母亲在讲故事的同时,还会吟唱一些简单的诗句,比如“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叫惊妾梦,不得到辽西。”一边讲故事,一边推磨对母亲来说应该是很累的,所以我俩在一边听故事一边用力推磨,努力想让母亲少用一点力气,留点劲好讲故事。可是母亲的累哪是我们能够替得了的。
  这样的推磨大约一周一次,所推的粮食也不一样,很早的时候有杂粮,如大麦、高粱等,后来变成地瓜干、地瓜等。不管食材如何变化,磨是一定要推的。磨推完后,母亲就要拾掇熬子烙煎饼了。烙煎饼是个技术活,母亲烙的煎饼那可是人人夸赞、个个爱吃。同样的糊子,她烙的就比别人烙的香甜可口。这样说是有事实依据的,比如有时找别人替烙一会,让母亲吃饭或方便一下。结果烙出来的煎饼就不如她烙的好了,不论观感还是口感都要逊色得多。所以烙煎饼是我母亲的又一拿手绝活。我青岛的大姑夫就爱吃母亲烙的麦子煎饼,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每年总要有几次推麦子烙煎饼,然后托人捎或者寄到青岛。
  六十年代中后期,为了补贴家用,母亲还烙煎饼卖。前几天,在网上看到北大女生写的《卖米》,我深深理解故事里女孩母亲的心理和苦衷,为了几块钱,将那么重的米来回挑十几甚至几十里路,那劳累、那苦楚、那无助、那难过是常人难以想象和忍受的。可她是母亲,为母则刚,她就得面对,就得承受和坚持!我母亲卖煎饼就有过类似经历。记得在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母亲头天晚上泡上麦子,第二天早上没舍得叫我,因为我要上学,等我起来的时候,母亲和二妹己经磨好了煎饼糊子。
  早晨放学时,母亲正在烙煎饼,那时用爬熬子烧草,她坐在蒲团上,左手往熬子底下续草,右手用匙子抄起成团的糊子,放在面前的熬子边上,然后沿顺时针方向绕转一圈,再向上、向下反手把剩余的糊子抄下摔到盆里。这一连串的动作是那样娴熟连贯,以致于让我看的聚精会神忘记了吃饭。母亲见我有点发呆,以为我想吃煎饼,就揭下熬子上的煎饼要给我卷起来。我回过神赶忙离开。是呀,我想吃那煎饼,可那煎饼是卖的,吃一个就少卖五分钱,我知道,所以我不能吃。我想母亲心里那时大概也不好受,那么好的手艺烙出那么好的煎饼,心爱的女儿却硬撑着不吃,为了多卖那五分钱。因为母亲烙的煎饼好看好吃,所以比起别人的煎饼,一斤多卖三分钱。煎饼基本在涛雒街卖,多数是熟人买。因为母亲的煎饼口感好,乡亲们也就不在乎那几分钱。那时,母亲烙的煎饼有多少就卖多少,头一天烙起来第二天就能卖完。
  可是有一天,母亲烙了二十斤煎饼没在涛雒卖。第二天早上,她竞然挎着煎饼去赶巨峰集了。但是那里的人不了解母亲和她烙的煎饼,当然也就卖不出她理想的价格。母亲硬生生地又把那二十斤煎饼挎回来了。来回五十里路,挎着二十斤煎饼。母亲是“解放脚”———童年的母亲裹过三年脚,后来虽然放开了,但伤害己经形成。受伤的脚走多了路就疼———去时还好,有希望在心。回程时心情沮丧无助,脚也越走越疼,一步一步走回家,每一步该是多么艰难多么痛苦。读《卖米》时我哭了,今天写到这里我泪流满面,痛哭失声。母亲的苦是真苦,更苦的是她没有地方诉,有苦不能说,甚至别人还会埋怨,说她是自讨苦吃、自找难受、不值得同情!我那时就埋怨母亲,嫌她为了那几毛钱把煎饼挎回来。现在想来,母亲当时该是多么懊恼和苦楚。肉体上的苦累更是难以想象的,长满掂眼和磨眼的“解放脚”,负重二十多斤走五十里路,在今天想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记得母亲回来晚上洗完脚,用父亲的剃刀削脚底的掂眼时说:“走到大洼(大洼,涛雒西约五公里处的一个村庄)时,我真想把煎饼撇了,实在拿不动了,可是怎么也舍不得,这是十多块钱呀!我就这么走一段,歇一歇,再走一段,歇一歇,好歹磨到家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来的,总算回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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