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丛

青涩的初遇
　　35年前的7月，一轮火红的朝阳冉冉升起，红霞满天。西墙边，一字排开有五棵幼小的法桐，每一个叶片都在欢呼雀跃、熠熠闪亮。19岁的我，红衣白裙，迎着那轮朝阳，踏上那几节台阶。就这样，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我就一脚踏进中国银行的大门。那五棵法桐，也从此定格成我与中行岁月的一部分。
　　时任日照分行行长丁世栋跟我的谈话，代替了入职培训。我被分配到办公室做文员。想起临行前父母对我的千叮咛万嘱咐，我不禁暗暗发笑：谁说银行就是跟钱打交道？
　　那时我的工作，是用一台老式打字机打字。哪个科室要发公文，就把由行领导签发的手写稿交给我，由我打印成文。其余时间就是抱着文件夹和收发文登记簿满办公楼跑，本行、上级行和当地政府的文件，就是通过这种方式上传下达。
　　就这样，我与中行不期而遇，从事的工作也远非我的想象。
　　打字机是那种像活字印刷一样的铅字打印机，每个铅字反向、倒立在字盘上。打字首先要背字盘，这样就能娴熟地看也不看、飞快地将打字机推到铅字的位置，“啪”，随着这清脆的一声，打字机叼起铅字，反打在卷在滚筒的蜡纸上……熟练了以后，打字时“噼噼啪啪”声连成一片，仿佛是钢琴家在敲击琴键。
　　油墨印刷也是像电影里地下党印传单用的那种老式油印机。印刷时，先将打好的蜡纸固定在纱网上，把中间的棉和后面的衬纸撕下。将油墨滚子均匀地沾上油墨，右手不轻不重、用力均匀地推过去；左手将这张完品揭起摞好……印完一份文件，常常弄得两手都是油墨，用汽油才能洗掉。而一张蜡纸如果能印到5000张，那就是高手了。
　　有些科室不讲究，或者着急用文件，干脆自己垫上复印纸，一式多份复写。那时一份文件，抄送、抄报，三四份就足够。
　　35年后，回想起当时的工作生活，是一幅幅慢时光的画面：全行的开水，都是传达室老宋用一个煤球炉一壶壶烧好、将暖水瓶灌满；食堂做饭的彦姨，每到饭时就去办公室挨着问，想吃什么；我们几个同事买了萝卜当做零食，埋在篮球场的沙子里存放，不知情的同事，把煤气罐残液倒到上面，结果萝卜全是煤气味；晚上，大家在灯下，学业务、练达标……
　　西墙边，那五棵梧桐默默地矗立着、陪伴着。每天，我经过它们去上班，下班时又从它们身边经过，看着它们在春天慢慢从枝干上抽出手掌形的叶片，秋天又油画般五彩斑斓的一树金黄、绿黄、锈黄……
　　我的工作证号是41号，这就意味着，日照分行全行只有41人。全行男女老少一律亲热地叫我“林妹妹”，那时我的人生如一张白纸，任由岁月浓涂淡抹。

闪亮的日子
　　没有竞争，没有考核，没有任务，所以大家也都没有落聘、没有攀比、没有压力。那时的中行，大家都很安逸，现在想起来、仿佛是一部黑白电影，简单而又从容不迫，每个人都像还在无忧无虑的童年时期。
　　事实上，着急也没有用。譬如那时的电话机是拨号的，拨一个号码，号码盘“哗”地回来，再拨下一个号。如拨“9”，就要更有耐心，“哗”的时间更长。如我想给省行打电话，要打113长途台，然后耐心地等上一两个小时甚至整整一天。终于，电话铃响了，接线员公式化的声音传来：青岛的长途。
　　那时记账全是手工，计算器是奢侈品，大多数人用算盘。如果某一天营业终了账不平，全行人要一起忙到半夜；那时上门收款用自行车，人造革包往车把上一挂，一个人就骑着去了，收到的款就挂在自行车把上；那时的储蓄专柜，门是对外开放的，来了熟悉的客户，把里面的暗销一开，“请到里面坐”。
　　那时，我从没想过，电子设备更新会这么快。不但我们的办公系统全部自动化，连网点渠道也全部实行了智能化，网上银行、手机银行、智能柜台等等电子设备的高效便捷，更是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而35年的中行岁月，我想象不到的，岂止是这些。
　　2000年的“减员增效”，大规模的机构撤消合并、裁减人员，很多情况都从来没碰到过，那时最多见到的词语是“摸着地雷过河”。
　　2005年的股改上市，以岗定薪、绩效考核、平衡计分、内控管理……这些过去从来没有听说的词语，一个个涌现出来。一切从头开始，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因为所有的人重新竞聘上岗，我也终于有机会去干梦寐以求的银行业务，更有机会深刻体会到基层支行的苦和累。支行的指标多得数不胜数，仅是财务指标就44项之多，这还不算各个条线分配的阶段性过程指标。
　　2010年的夏天，准备了多年的IT蓝图上线工作，终于进入紧锣密鼓的阶段。阶段性会议结束走出门外，赫见一同事新理寸头，却又短到近乎光头。大家忍不住好玩地抚摸，他乖乖地任大家摸个够，解释道：“这次IT蓝图上线，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去理发，所以这次就短了些。”他自抚一圈，笑称：“IT头！”
　　IT头，同事们跟着重复，大笑。笑过之后，心里却没有一点儿轻松。
　　数据清理、信息补录、报表核对迁移、测试演练……正常的对外营业不能有丝毫马虎、业务指标不能有丝毫下滑，IT蓝图的一道道指令回复不容丝毫迟疑，营业、蓝图两头兼顾，是所有基层支行的最基本责任。因人员配置和业务性质，基层支行无法有专门的人员专职IT蓝图。这就意味着，一天接一天的24小时，夜以继日……

无悔的相伴
　　35年匆匆而过。
　　回望从前的岁月，曾经因为同事交给我打印的手写稿字迹太潦草，而被我毫不客气地拒绝打印、退回让其重新誊写；曾经因为履行部门考勤员的职责时太过较真，而给自己的部门主任记旷工；曾经在入行第一年评选年终先进时，毫不谦虚地投了自己一票：当时所在部门一共八个人，自己独得了八票……
　　到了支行，更是每天都在上演着情节跌宕、场景各异的连续剧。曾经因为柜员疏忽，在给韩资一家大企业代发薪时，上传文本操作失误，致使这家企业在当月10日那天没有按时发上工资。让我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竟然被韩方当成了一起重大的责任事故，中方管理人员被韩国总部处罚。我始料未及、听说后马上带着营业部主任、柜员上门去赔礼道歉，我们一干人弯腰垂头、低眉顺眼，听对方大发雷霆……
　　最终，可能是我们真诚的态度感动了客户，接下来的结果出乎我们意料：对方坚持请我们吃饭。后来，对方又非常配合地将1000多人的代发薪银行卡全部换了新卡以批量关联网银，一下子把我们的个人网银指标做了上去。
　　也是因为柜员一时疏忽，在给客户办理存支票业务时多输了一个零，将3.7万输入37万，而客户却把账户上的钱全部取走。我有近一年的时间都在通过各种途径、动用各种关系、跟这个客户斗智斗勇，终于将客户取走的钱款全部追回。期间，还担心柜员思想压力大、情绪不稳定、工作再出疏漏，又想法对其安抚。
　　更多的情况，是安抚客户。曾经有个客户拿着保单来退保，却面临期缴保险提前退保的巨额损失，当我拿出自己的数十份保单、诚恳分析代理保险的优势时，我对产品的认同和熟悉，不但打消了这个客户的全部疑虑，他也因此成为我们的忠诚客户。
　　在这样的过程中，我在一点点进步和成长。从前那个青涩的“林妹妹”，已经在人生的白纸上，涂满了中行岁月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浓彩淡抹中蕴含着各种酸甜苦辣。
　　因为旧城改造，日照分行旧址拆迁。西墙边的五棵法桐，都已经枝繁叶茂，伞状的树冠如女孩的优美绿裙。因为移植成本过高，拆迁时它们面临被推倒掩埋的命运。我找到园艺专家设法将它们抢救了出来，尽管这并非我份内之事。因为，对我而言，它们不仅仅是一个个绿色的生命，更是35年来我与日照中行一路相伴的岁月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