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玉
从小到大,印象中我的父亲总是不苟言笑,脸色冷峻,严肃的有点怕人。父亲做过村组干部,他对外人总是春风满面,对村邻笑语相迎,有着崇高的威望,村民家大到婚丧喜庆,建房买车,小到写封家书,孩子取名甚至邻里纠纷,总会找到父亲帮他们拿主意,做个主。唯独就是对自己的子女,父亲总是板着面孔,极其严肃,从不啰七八嗦嘻嘻哈哈。
因此,无论大小事,我们总是跟母亲倾诉,从来不会找他。严格地说,父亲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
15岁那年夏天,凌晨4点半,我被叫醒起床放牛。等我磨磨蹭蹭,穿了衣洗过脸出门时,父母哥哥们已经上山割麦子了。当我站在石磙上往牛背上骑的一瞬间,牛一个跳跃,重重的把我摔到地下,顿时,胳膊疼得像触电一样。
父亲下山后,看着我撕心裂肺地哭叫,既不安慰也不抱怨,拉着我就去四里外的隔壁村庄找一个马姓剃头匠。当父亲带着我找到他时,马大爷正在犁地。他停下农活,将我的膀子搁在他的腿上,不顾我的疼痛,硬捏硬拽几下就说已经好了。
回家后,父亲继续上山劳作,而我则连续忍着疼痛好几天,不见好转,而且膀子肿得像小腿。大约第七天,父亲骑自行车带我去县城就医。医院的医生,看完片子,把父亲狠狠地熊了一顿,说:“天大笑话,剃头匠要是能治骨折,还要我们医生做什么?开刀开刀,住院住院!”
返家途中,上坡多,很费劲,我时常下车走一段。父亲一路无言,看出来心情沉重。也许父亲在想,正是夏收大忙时,麦子半天也不能耽误,住院、手术的钱又从哪里来?
第二天,父亲又骑车带我去仇集镇龙头港,去找一个叫王唯一的接骨神医。据说这人名气响,县里好多领导,局长家的孩子都去找她医治。一路向西,翻山越岭,翻阅华岩寺、高山坪、棋盘山、黒头港、龙头港,几十里的山路,可以骑行的路段5里都没有。路上,饿了,父亲就采山里红、酸枣子给我吃;渴了就到西瓜地摘西瓜,给我解渴。
但我一直弄不明白,那么热的天,那么多的山,那么远的路,一路上父亲为什么不和我聊天?几乎一路沉默。当看见父亲问路时和别人交谈很多,吃瓜时和瓜农谈笑风生。我甚至想过我是不是抱养的?如果真是那样,那父亲为什么还要东奔西跑的为我求医?
一路奔波,终于到了。神医为我医治的过程,极其痛苦,就算注射三次麻药都无济于事。不夸张地说,我是在大叫嚎叫惨叫声中,完成“手术”的。那一刻,我看见父亲暗暗地流着眼泪。猛地,我察觉到:原来不是爸爸不会表达感情,而是我的愚钝啊!是我没有感受到那沉默的背后迸发出来的爱。
在神医家的那个不眠之夜,我再疼也强忍着,尽量不哼,为了让父亲多睡一会,因为哪怕我一个轻微地翻身,父亲都会立马下床。那一夜,我一夜没睡,父亲也只是眯着眼而已。
次日下午,我和父亲就回家了。接下来的治疗,只需要每周一次登门找神医换药就可以了。多数情况下,是父亲推着车子我走路。回家路上,父亲依然很少说话。某天,父亲和我说他做了个梦,梦到山上一大片野马追,只有他一个人发现,一个人收割,一担一担往家挑,一点也不累,去供销社药材收购站,卖了好多钱。收多少亩麦子也抵不上这片野马追。
记忆中,这是父亲和我一次性说过最多的话,而且还是有完整故事情节的交流。直到后来我工作,仍然交流很少。
2009年2月20日,74岁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怀念父亲,一刻也没停过!
父亲,是世界上最严肃的那个人,是最孤独的那个人,是最难懂的那个人,是爱你最深却又不善表达的那个人,也是心里压力最大肩上担子最重的那个人。父爱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