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康熙十八年(1679),时节刚入二月。在紫禁城午门东西两侧,是“六科”朝房。宫墙高耸,屋顶雪已消融,有丝丝缕缕的春风在庭前拂过。
工科掌印给事中丁泰(山东日照县涛雒人)无意于欣赏初到的春光。连日来,他查阅案卷、研究时事、埋头思索。他有一项长期萦怀于心的工作——— 可以说是一项使命,要去完成。此时,他打开一份空白题本,在起首处郑重写下:“开海禁疏。”
“海禁”作为一项国家海防政策,在明朝初年就已实行,朱元璋曾立下“不许寸板下海”的祖训。清朝初年,因郑成功据台湾、厦门一带坚持抗清,又通过经营海内外贸易供给军需,对清朝的统治形成了日益严重的威胁。所以,清廷重新颁行“海禁”政策,多次申严强化,并在此基础上颁布“迁界令”,将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山东沿海五省居民分别内迁三十至五十里,尽烧民居、船只,不准片板入海,以此切断沿海居民与抗清势力的联系及贸易往来。
“海禁”政策的严厉执行,引发了严重的社会危机,不仅给清王朝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更给沿海居民的生活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多位官员挺身力谏,上奏“海禁”所造成的种种惨状、沸腾民怨,竭力主张开海贸易。这其中就包括丁泰。
丁泰的老家就在山东沿海的日照县,他很清楚“海禁”对日照和沿海人民意味着什么。
日照县东临大海,境内被群山环绕,土地多为盐碱地或瘠薄沙地,但所承担的赋税并没有因为土地的贫瘠而减少。又因为地理位置的险要,每当改朝换代之季,日照县往往成为被蹂躏的战场,人民流亡,土地抛荒,惨不忍睹……“地瘠民贫”的日照别无他法,只能靠海洋来寻求出路。因为有海,日照盛产海盐,沿海渔民亦可以渔业为生。随着海上贸易的逐渐发展,不论当年土地收成如何,人民皆可以此补贴生活。但是,“海禁”政策的执行,对于以海为生的日照来说,就如同人被切断了咽喉,人还能活得下去吗?
每每念及家乡人民的苦难生活,丁泰就如芒刺在背。
随着清廷平三藩之乱势如破竹,东南沿海一带的抗清活动也逐步衰弱,“海禁”政策亦随之有所松动,海州云台山(今连云港)首先复界。丁泰鼓起了勇气与信心——此时,正是上疏的最佳时机,他要争取在山东首先开海,纾解民生苦难。
在此之前,朝廷已对开海问题进行过激烈辩论。丁泰蘸足墨汁,在题本上主动提出:“臣家居濒海,知海滨之情形颇悉,请为我皇上陈之。”
丁泰重点指明了由山东向南到淮安府庙湾镇(今江苏阜宁)的航线:“夫山东海岸……迤南则由胶州、诸诚、日照,以至前岁所复海州之云台山,仅半日程。由海州海边至淮安之庙湾镇,亦一日夜可到。庙湾迤南则山阳、高邮一带之里河,直通江淮而不用海舟矣!是庙湾镇、云台山皆为海边内地,而南北 贸易之咽喉也。”庙湾镇与之前所复界的海州云台山一样,都是南北贸易的关键节点。
“南北丰歉不常。未禁海口以前,所恃以转运兴贩,南北互济者,米豆非船不能运载,船非至庙湾不通河口。”庙湾镇是粮食买卖的重要港口。禁海之前,庙湾与日照县及整个山东省贸易往来颇多,主要商品是大豆、粟米。山东是全国大豆主要产区之一,自明朝就大量输出到江南各省。尤其在水旱灾年,江南人民多以山东米豆维持生计。日照县民,也正是因为米豆的海上运输,可以补贴生活。但禁海以来,江南的粮食供应出现很大缺口,日照县的谷价也减少大半。一遇水旱灾年,南北之间不能互相扶持,只能坐以待毙。
因此丁泰申明,南至庙湾一线是山东贸易的“必由之路”,应开。
但丁泰也知道,开海禁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一开全开,而是应该结合当下形势,有缓有急、按部就班地开。因此他对贸易船只的活动范围与载重量做出了建议,对海防、海船纳税等事项也提出了解决方案。
最后,丁泰再次强调,“务俾小民得安生理,以享乐利,所关非渺小也!开‘海禁’是使万千民众安享民生的大事要事,一定要高度重视。”
疏成,落笔。丁泰觉得,此次上疏与之前历次皆不同,写《开海禁疏》,如同要完成一场重要的仪式。
数日之后,经过康熙皇帝下旨召开的朝廷会议慎重讨论,丁泰提出的首先在山东开海贸易的意见得到了肯定。
此时,丁泰终于从心底里卸下了一副重担。这两年,他总觉身体大不如前,近来又因风寒入肺,久治不愈。于是,他请了病假返回老家休养。但,天不假年,在康熙十九年(1680)十月二十三日的午后,丁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丁泰享年五十三岁。这一年,山东正式开海。
山东的开海成为全国开放“海禁”的先声,在它的带动下,开海之议进入高潮。康熙二十二年(1683),台湾平定。清廷宣布全面废除“海禁”政策,准许开海通商,又在东南沿海地区设立多个海关。沿海居民的生活有如重生。
在日照县,“海运渐开,商贾骈至。自此而后,有无交易,颇济民用”。丁泰为争取山东首先开海所做出的努力及所带来的巨大成果,人民记下了,历史也都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