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庆国
下班时风先变了样,先前还晒得发烫的柏油路,忽然裹进一阵凉,衣角扫过胳膊时,竟惊起些细鸡皮疙瘩。抬头看天,云早就堆得发灰,走快两步拐进老巷,第一滴雨就砸在额头上,凉悠悠的,还带着点儿土腥味儿。
老院的瓦檐是最懂得接雨的。雨丝儿打在窗棂上,在玻璃上织成细网,把院角的桂花树泡成模糊的绿影子。瓦檐垂下来的雨线“滴答滴答”砸进铁盆,溅起的水花又落回去,像是谁家的小子在雨里撒欢。奶奶这时从屋里出来,胳膊上搭着半干的衣裳,带着些许褶皱,不用说便晓得又舍不得洗衣机“开张”了。“再晾会儿就收,这雨不缠人。”她的蓝布衫角沾了点桂花瓣,是上午摘花时蹭的,此刻被雨打湿,贴在围裙上,像是绣上去似的。
我倚靠在阁楼栏杆上,刚好可以眺望雨点的足迹。砖缝里的草喝饱了水,叶子撑得发亮,偶尔有蜗牛爬过,留下的“脚印”很快被雨冲淡。奶奶搬来竹椅,坐我旁边剥栗子,壳子落在竹篮里“咔嚓”响。“小时候你总爱踩水”,她指尖沾着栗子壳的绒毛,“雨一停就往巷口跑,鞋子里灌满了泥,回来还笑”。我想起那时的雨,比现在密些,打在伞上“嘭嘭”响,我牵着奶奶的手,故意往水洼里踩,溅起的泥点落在她裤脚,她也不恼,只把我的手攥得更紧:“慢点儿,别摔着。”
雨小些时,空气里飘着桂花香,混着泥土的腥气,闻着心里发暖。奶奶起身去厨房,很快端来碗烤红薯,是早上在煤炉里焖的,此刻还冒着热气。“就着雨吃最甜,你小时候可馋这一口儿”,她把红薯掰成两半,甜香裹着热气扑脸,烫得我直“哆嗦”。红薯的瓤是蜜色的,咬一口,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淌,暖意在肚子里慢慢散开,把雨带来的凉都赶跑了。奶奶坐在旁边看我吃,手里还剥着栗子,偶尔擦拭飘在脸颊的雨珠,指尖轻轻捻开:“这雨下透了,地里的菜就好长。”
后来我搬去城里头住,下雨时只能听窗外的雨打在空调外机上,“哒哒”声闷得慌。上周回老院,刚进门就遇上雨,还是那盆铁花,还在瓦檐下接雨,奶奶坐在竹椅上,还是剥着栗子,只是头发白了些,蓝布衫换成了浅灰的。“回来得正好”,她把剥好的栗子递我手里,“刚烤的红薯,还热乎着”。
雨还在下,打在瓦上的声音没变,奶奶剥栗子的手还是那么稳,连风里的桂花香都跟小时候一个样。我忽然懂了,初秋的雨从不是冷的,它藏着砖缝里草的剔透,烤红薯的甜,还有奶奶手里栗子的温。日子往前跑,高楼代替了老巷,可每当雨落下来时,那些裹在雨里的时光,总还在,像奶奶递来的红薯,一摸,还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