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芬
“你吃了吗?”
这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人都很熟悉。
现在已经早被“你好”等代替。
如今很少有人能真正再体验到饥饿的滋味了。
雨下了许多天,我抓了一把松毛(松针)放到锅底,一股黑烟忽地冒出,我呛得急剧咳嗽起来。
母亲从院子里走过来,问我要不要紧,嘱咐我,要几根几根放,这样容易烘干,就不会出太多的烟了。
我咳嗽着,却丝毫不感觉难过,相反,我很开心。因为母亲在擀麦子面的白面条。我极不喜欢吃玉米面做的食品,玉米面糊糊总是粘在嗓子里,我把玉米面的大包子两头咬下来,只吃中间的一段,有菜咽得还算顺利。要说地瓜面,还好一些,甜丝丝的。母亲到山上折来野生榆树的枝条,剥皮,晒干,用二娘家的碓弄成粉,掺在地瓜面中,包大包子、也做面条,只是地瓜面的食物都是蒸出来的。母亲说,榆树皮是为了增加粘度。即使做成面条或者包子形状,下到水里也就碎了。
我有个小学同学,看到别人吃花生米,反复要了几次没要到,就流着长长的哈喇子说:我不馋,我家有果子beng(花生饼)。他的咬舌音被我们重念了许多年。
分地的那天,母亲特别高兴。父亲在外工作没有他的那份,母亲和孩子们的土地,管理权都归母亲了。我小小年纪却替母亲担忧,一个看起来弱弱的女子如何独立耕种。母亲说,从此不用再看别人脸色吃饭了,我们自己好好干,就能吃上好饭。这话是有缘由的。因为父亲在外工作,母亲一个人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分粮的时候,每次去领,都会被队长数落,说干活少,还拿这么些粮食。我记得我和妹妹拿着篮子去领地瓜,一堆一堆找写着父亲名字的纸条,起初是叔叔大伯找到了告诉我们,后来,哪怕再龙飞凤舞的字迹,我和妹妹都能认出父亲名字。做队长的大爷爷不好吵小孩儿,我们就主动请示,分得东西多的时候,我们就去抬回来。
母亲是勤劳的,也是聪慧的。我们家收获的粮食不少于那个年代的别人家。
许多年,从人工刨地种地,牛拉犁到机械化,劳累辛苦的年岁也大了的母亲稍微轻松一点点。
村里有了第一台电视,不出门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了。奶奶从东北五叔家回来,看新闻联播,播音员一出来,她忽然感慨:呀,这俩人在东北,也跟着回山东了啊。大人小孩,端着饭碗,眼睛长在电视上。电视,也成了一道美味的菜。
日子一天一天好起来。也不用再烧柴草,用上了液化石油气,有的人家做了沼气池。我这被称为“杨排风”的烧火,二丫也扔掉了烧火棍,彻底“失业”了。我和弟弟妹妹都考到外地上学,然后回到日照上班。
村子临近日照水库,为保护水源,水库周围的土地都不再种需要施肥打药的庄稼,改种了树木、花草。
我们原先住的临近小溪的房子,到了夏天,蚊子特别多,山里的蚊子豪爽有野性,它不怕人,逮着人就吃饱才好,你不打它它会撑死的样子,肚子溜圆溜圆的,用手一碰就滚落下来。
如今,老房子都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二层的楼房。还有健身活动场所。空调、暖气,冬暖夏凉。我每次回去,就会看到篮球场拍着篮球的潇洒少年。气质风度,绝不输于任何城里的孩子。
村里的路平整干净,四通八达,再也不用怕掉进泥坑中。许多在城市待久了的人们还真羡慕这天然氧吧山水烟火的乡村生活呢,可垂钓,可登山,可在从不加锁的邻居家喝茶聊天,可对夕阳静静独坐。
每逢谁的生日、节日,母亲依然习惯包饺子。一边包,一边讲过去的故事。母亲会说起她吃过花生皮、玉米棒,吃过树叶子,也说我们小时候的馋,也感慨现在的孩子都是大米、白面的,还浪费。嘱咐我们一定要节约,珍惜美好生活。
母亲每次去银行取款时,就会说:这个社会好,生的时代好,过去谁敢想这些事,老了老了,不愁吃穿,还不用给儿女添麻烦。
过去母亲把可以吃的东西尽量做得美味,满足孩子的胃口,如今我从美食里挑出大家爱吃的。社会发展,时代变迁,唯一不变的是我们对美好的希冀。我时刻都存着感恩之心,感谢那些让美好再美好的变革者和领路人。
白昼的太阳夜空的星月一盏明灯照亮四方天地,更宽广!